第四章
我看这张画的一张印刷品,是从介绍这张画的一个画报上剪下来的。这张画后来被一家美国画店购去。一张裸体,和活人一样大小,躺的姿势和马奈的《奥林匹司》差不多。画家很快就看出她的身体比例有一种现代情趣,所以把她的瘦削身材画得更加瘦弱,腿和胳臂画得更长,两个高颧骨更为突出,蓝眼睛画得特别大。从复制品里当然看不出用的什么颜色,但是使人感到构图是漂亮的。这张画给他带来一点小名气,从而使他能够娶一个有钱的寡妇,引得人人欣羡。苏姗完全理解一个男人应以自己前途为重,一点没有吵闹,就和他断绝这种亲切关系。
原来到了这时,她已经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她喜欢艺术家的生活,高兴让画家画她,当模特儿;在一天工作之后,上咖啡店去跟画家们、画家的妻子和情妇坐在一起,听他们谈论艺术,咒骂画商,讲些下流故事,她觉得开心。就在这种场合,她看见有机可乘,自己打定好主意。她挑中了一个没有相好女人的年轻画家,而且在她看还有点才气;当画家单独坐在咖啡店时,她就找一个机会明白讲出自己的处境,也不来什么开场白,就建议两个人同居。
“我二十岁而且很会理家。我会替你省钱,而且省掉你雇用模特儿的钱。你看看你的衬衫,真不象个样子;你的画室简直是一团糟。你需要有个女人照应你。”
他知道她是个好样的;对她的建议觉得很好玩;她看出他有意思接受。
“反正试试没有害处,”她说。“万一不行的话,我们至多和现在一样,谁也没有损失。”
他是个非表现派的画家,给她画像画的全是些方块和长方块;画她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把她画成一幅黑、棕、灰色交织的几何图案;画成一大堆杂乱无章的线条,这里面勉强可以看出一张人脸。她和他同居了一年半,后来自动地离开他。
“为什么?”我问她。“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他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觉得他没有进步。他在重复自己。”
她毫无困难地又找到一个继承者。她始终忠于画家们。
“我总是和绘画打交道,”她说。“我和一个雕塑家呆了六个月,可是,不懂得为什么,我始终不能欣赏。”
她引以为慰的是她和那些情人分开时从没有发生不快过。她不但是个很好的模特儿,也是很好的主妇。她喜欢在自己暂时栖身的画室里工作,把画室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并且引以为荣。她的菜烧得很好,能够花很少一点钱烧出很可口的菜来。男人的袜子破了,给他补好;衬衫的钮扣掉了,给他钉上。
”我永远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因为是个画家,就不能穿得整整齐齐的。”
她只失败过一次。这次是同一个年轻的英国人;人比她以前认识的画家都有钱,还有一辆汽车。
“可是,没有多久就吹了,”她说。“他时常吃醉酒,吃醉酒之后真够烦人。如果他是个不坏的画家,我也就不在乎了,可是,亲爱的,他画得简直不堪人目。我告诉他我要离开他之后,他哭了起来,说他爱我。
“‘我可怜的朋友,’我跟他说。‘你爱我不爱我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没有才气。你顶好回到本国去开个杂货店。这是你的本份。’”
“他听了你这番话之后怎么说的?”我问。
“他火高三丈,叫我滚出去。可是你知道,我跟他讲的全是忠告;真希望他能够采纳。他人并不坏,就是画得太坏了。”
世情洞达和心地忠厚对于一个风尘中人说来,常会使她的人生历程比较顺利,但是苏姗选的职业也和别的职业一样有它的成功和失败。例如当初那个斯堪的纳维亚人。苏姗很孟浪,竟然爱上了他。
她告诉我说,“亲爱的,他是个神。个子非常之高,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