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耻辱,鞭挞,戴上荆棘编的冠,让人家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你将使人类得救,因为为了朋友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人所能表现的最伟大的爱。基督中计了。魔鬼笑得肚子都痛了,因为他知道坏人会借了为人类赎罪的名义来干坏事。”
伊莎贝儿忿然瞧着我。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段话。”
“哪儿也没有。是我临时诌出来的。”
“我觉得这段故事很愚蠢,而且亵读神圣。”
“我只想向你指出,自我牺牲是压倒一切的情感,连淫欲和饥饿跟它比较起来都微不足道了。它使人对自己人格作出最高评价,驱使人走向毁灭。对象是什么人,毫无关系;值得也可以,不值得也可以。没有一种酒这样令人陶醉,没有一种爱这样摧毁人,没有一种罪恶使人这样抵御不了。当他牺牲自己时,人一瞬间变得比上帝更伟大了,因为上帝是无限和万能的,他怎么能牺牲自己?他顶多只能牺牲自己唯一的儿子。”
“老天啊,你真唠叨,”伊莎贝儿说。
我不理会她。
“当拉里被这种情感牢牢掌握着时,你想跟他讲通常的道理,或者劝他小心从事,会对他有影响吗?你不知道他这多年来在追求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猜想。但是,这许多年的辛勤收获,所有这些年积累的经验,现在都敌不过他的欲望——啊,岂止是欲望,是一种急切的、如饥似渴的压迫:去救一个他过去认识的清白女孩子而现在已成为荡妇的人的灵魂。我认为你是对的,我认为他是在做一件没有指望的事;以他那样敏感,他将要象受天罚的人一样吃足苦头;他的毕生事业,不管那是什么,将永远完成不了。卑鄙的帕里斯一箭射中阿喀琉斯的脚后跟,使他送了命。[注]拉里恰恰缺少这点狠毒,而这点狠毒便是圣徒为了取得正果,也是少不了的。”
“我爱他,”伊莎贝儿说。“上帝知道,我一点不要求他什么。我一点不指望他什么。谁也不会象我爱他那样毫无自私之心。这底下的日子他可着实不好过呢。”
她开始哭起来。我觉得哭哭对她有好处,所以不加劝阻。我无意间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借此消磨时间。一个人在想着玩。我敢大胆断言,魔鬼目睹基督教挑起的那些残酷战争,教徒对教徒进行的那些迫害和刑罚,以及残忍、虚伪、褊狭,一定对这本帐感到心满意足。而且当他想起基督教给人类背上了一个原始罪恶的痛苦包袱,使美丽的满天星斗昏暗下来,给世上那些供人们享受的赏心乐事投下一道邪恶的阴影,他准会咯咯笑起来,一面咕哝着:活该受这报应,这个鬼。
不一会,伊莎贝儿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块手帕和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小心地指指眼角。
“你他妈的很同情,是不是?”她忿然说。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但不答话。她在脸上扑扑粉,涂上口红。
“你刚才说你猜想他这多年来在追求什么东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告诉你,我只能猜测,而且有可能完全错了。我觉得他是在寻求一种哲学,也可能是一种宗教,一种可以使他身心都获得安宁的人生准则。”
伊莎贝儿把我的话盘算了一下,叹口气。
“你认不认为奇怪,一个伊利诺斯州麻汾镇的乡下孩子会有这样的想法?”
“路得•伯班克出生在马萨诸塞州的农场,会种出一种无核的橘子,亨利•福特出生在密执安州的一个农场,会发明一种小汽车,拉里并不比他们更奇怪。”
“可是,那些都是实用的东西。是在美国传统之内的。”
我笑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学会生活得最好更实用的吗?”
伊莎贝儿作了一个没精打采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