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童年生活印象
些有趣味的事情,或者批评《红楼梦》里面的人物。那时候在我们家里除了我们这几个小孩子外,就没有一个人不曾熟读过《红楼梦》。父亲在广元买了一部十六本头的木刻本,母亲有一部精美的石印小本。大哥后来又买了一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铅印本。我常常听见人谈论《红楼梦》,所以我当时虽然不曾开始读它,就已经熟悉了书里的人物和事情。
后来有两个表姐离开了成都,二姐又跟着母亲死了。大哥们的聚会当然没有以前那样地热闹,但依旧时常继续着,而且还有新的参加者,譬如两个表哥和一个年青的叔父(六叔)便是,我和三哥也参加过两三次。
不过我的趣味是多方面的。我跟着三哥他们组织了新的剧团,又跟着六叔他们组织了侦探队。我还常常躲在马房里躺在轿夫的破床上烟灯旁边听他们叙述青年时代的故事。
有一个时期我和三哥每晚上都要叫姜福陪着到可园去看京戏。我们接连看了两三个月,因为父亲是那戏园的股东,被送了一厚本的戏票,而父亲自己又没有多的时间常常去看戏。
那时候我们只爱看武打戏,回来在家里也学着翻筋斗,翻杠杆。
父亲对于京戏大概有特殊的嗜好,在那些时候一个戏园里要添演京戏聘请京班名角,总是由他发起。凡是由上海到成都来的京班角色,在登台以前总要先在我们家里的客厅中清唱几句,自然是父亲请他们吃饭。我们好几个弟兄就躲在花园里偷看。我们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的缘故。
有一次父亲请新到的八九个京班名角在客厅里吃饭。饭后大家正在花园里游玩,那个唱老旦的宝幼亭(我们先听过了他的唱片)忽然发起狂来,跪倒在地上赌咒般说了许多话。
众人拉他,他不肯走,把父亲急得没有办法,我们在旁边觉得好笑。我和这些戏子都很熟习,有时我还跟着父亲到后台里去看他们化装。
一个唱青衣的小孩子名叫张文芳,年纪不过十四、五岁,当时在成都也受人欢迎。他的哥哥本来也唱青衣,如今倒了嗓不再登台了,就管束着他,靠着他过活。他也到我们家里来过一次。他简直是一个小孩子,并没有一点女人气。然而在戏里他却改换了面目做着种种的薄命女人。我看惯了他演的那些悲剧,一点也不喜欢。但是有一次离新年不远,我跟着父亲到了他们的地方(大概就是在戏园里面),看见他穿着一身短打,手里拿了一把木头的关刀寂寞地挥舞着,我不觉望着他笑了。我和他玩了好一会儿,问答了一些事情,直到父亲来带我回家的时候。我想,他的生活一定是很寂寞的罢。
然而说句公平的话,父亲对待戏子的态度是很真实的,他把他们当作朋友,所以能够得到他们的信任。他并没有和旦角有过特别的来往。
三叔却喜欢一个川班的小旦,这人叫做李凤卿。祖父也喜欢他。有一次祖父带我去看戏,当李凤卿包了头穿着粉红衫子出台时,祖父曾经带笑地问我认不认识这个人。
李凤卿时常来找三叔。他也常常和我谈话。他是一个非常亲切的人,会写一手绢秀的字。他虽然穿着男人的衣服,但举动和言语都和女人相像,有时候手上脸上还留着脂粉。这是川班旦角和京班旦角不同的地方。
有一次三叔把他弄到我们客厅里来化装照相,我就看见他那里包头,擦粉,踩跷,他先装扮成一个执长矛的古代的女将,后来就改扮做一个旗装贵妇。这两张照片后来都挂在三叔房里,三叔还亲笔题了几首诗在上面。
这个李凤卿的境遇是很悲惨的。后来在祖父死后不多久他也病死了,剩下一个妻子,连埋葬费也没有。还是三叔去照料他安埋了的。
三叔做了一副挽联吊他,里面有“……也当忍须臾,待侬一诀”的话。
二叔也做过一副挽联,后来他偶尔和教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