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童年生活印象
和嫂嫂就住在我们的隔壁。
这时候嫂嫂在隔壁听见了我们的哭声,便过来劝慰大哥。
他们夫妇低着头慢慢地出去了。
埋葬了父亲以后我心里更空虚了。我常常踯躅在街头,我总觉得父亲是在我的前面,仿佛我还是依依地跟着父亲走路,因为父亲平时不大喜欢乘轿,常常带了我在街上慢步闲走的。
但是一走到拥挤的街心,和来往的人争路时,我才明白我是孤另另的一个人。
从此我就失掉了人一生只能够有一个的父亲,而且在我们弟兄中间我又是一个最蒙着他的爱的孩子。
父亲死后成都又发生了一次更厉害的巷战。结果全城的房屋被烧毁了一半。我们受了更大的惊惶,却还没有什么物质上的损失。
我们自然有饭吃,不过缺少了蔬菜。
在马房里轿夫们喝着烧酒嚼着干锅魁(大饼)来充塞肚里的饥饿,那情景是有些悲惨的。
枪炮声、火光,流血、杀人,以及种种酷残的景象。而且我们被迫着时时在死的边沿上盘旋。……巷战不久就停止了。然而从这时候起时局就永远继续着混乱下去。那军阀割据的局面到现在还没有打破。
我的生活比较变得忧郁起来。我便把全个心放到书本上去,想从那里得一些安慰。
三哥已经进了中学,但父亲一死,我的进中学的希望便断绝了。祖父从来就不赞成送子弟进学校读书。现在又没有人出来给我帮忙。
我便自动地跟着香表哥开始读英文。每天晚上他到家里来教我,不要一点酬报,这样继续了三年。他还教我知道一点各种科学的根底,直到祖父死后我和三哥考进了外国语专门学校的时候。
香表哥是一个极真挚极聪明的青年。当时像他那样的学识在我们亲戚中间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了。然而家庭束缚了他,使他至今还在生活负担下面不断地发出绝望的呻吟,浪费地牺牲了他的有为的青春。
但是提起他我却不能不充满了感激。对于我的智力的最初发展有帮助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就是他。还有一个是大哥,大哥买了不少的新画报,使我能够贪婪地读完了它们。而且我能够和三哥一块儿离开成都到上海,以及后来我能够一个人到法国去读书,大半是靠着他的力量。虽为着法国的事情我和他曾经起了大的争执,但他终于顺从了我的意思。
在我的心里永埋着对于这两个人的深的感激。我本来是一个愚笨的,孤僻的孩子。要是没有他们的帮助,也许我至今还是一个愚笨的,孤僻的孩子。
父亲一死,我的家庭生活就渐渐变得苦痛了。他的死仿佛给我拨开了另一只眼睛,使我看清楚了这个富裕的大家庭的另一个面目。
对于我这个富裕的大家庭变成了一个专制的大王国。在和平的,爱的表面下我看见了仇恨的倾轧和斗争;同时在我的渴望着自由发展的青年的精神上,“压迫”像一个沉重的石块重重地压着。
我的身子被缚得太紧了。我不能够动弹。我不能够摔掉肩上的重压。我就把全部时间用来读书。而书本却蚕食了我的健康。
我的身体一天天地瘦弱起来。在父亲死后的第二年我就常常被病魔缠绕着了。
这年秋天我进了青年会的英文补习学校。这是得了祖父的许可的,因为祖父听见人说学了英文可以考进邮局做事,而邮局里的位置在军阀割据的局势下的成都市面上算是比较优越的,薪水是现金,而且逐年增加,位置又稳固,不会因政变而动遥我的一个舅父就在那里面占着一个很高的位置,被许多人羡慕着。
我在青年会里上了一个月的课就生了三次玻祖父便不许我再去了。他并且不许我出街,只教我在家里静养。同时他又叫香表哥在家里正式地教我读英文,这一次由于祖父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