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离乡者的凄哀
动,一个叫东半球,一个叫西半球”④,鲁迅就读时的教员的水平有多糟,也就可想而知。自己水平低,还不许学生笑,鲁迅因为和同学一起讥笑那位不识“钊”的教员,两天之内,竟被连记了两大过两小过。这样的地方怎么能呆下去?鲁迅读了半年,便赶紧转学,到一八九九年的春天,他已经坐在另一所也设在南京的矿路学堂的教室里了。
这里的情形似乎要好一些,至少教员中没有那么多白痴。但是,鲁迅的智力也在迅速发展,他很快又感到了不满足。课堂上的功课,他几乎不需要温习,可每次考试,全班二十几人中,他多半是第一名,这样念书有什么味道呢、他只好将眼光投向课堂之外,或者是买书报来看,或者是租马来骑,在种种精神和物质的驰骋当中,发泄自己多余的精力。可是,你进入新的社会天地,就会遇到新的麻烦。一位本家长辈见他读西洋的和理论书,便神色郑重地教训他,弄得他很不愉快。学校附近满族人聚居的旗营中的少年人,看见他一个汉人竟高高地骑马踱过营门,便投来石块和辱骂,使他立刻记起自己还是大清族的奴隶。他大怒了,扬鞭追赶那些掷石者,却摔下马来,跌得头破血流。还有一次,他看见墙上贴着一个纸印的茶壶,顺那壶嘴的方向望去,前面十字路口的墙上又有一个同样的茶壶,他好奇极了,一路追踪下去,直走到荒郊僻野,几乎迷了路,才猛然醒悟,这大概是一个秘密组织的联络暗号,于是赶紧止步,转身就跑。我想,这正是他在南京生活的缩影,在他四周,有种种有形无形的障碍阻挡着他,使他气闷,使他不能够率性而行。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鲁迅在矿路学堂毕业了,先前那个老问题又拦住了他:以后怎么办?出路在哪里?当时,出洋留学的风气日益旺盛,许多在国内感觉气闷的青年人,都纷纷出国求学。鲁迅也想走这条路。可是,就像他当初只能进免费的水师学堂一样,他现在也只能去争取官费的名额,到离中国最近的日本去。那份拿着家里的钱阔阔绰绰地远渡重洋,到欧美去直接拥抱西方文明的机遇,与他隔得太远了。
一九0二年三月,鲁迅东渡日本。先在东京的弘文学院学习日语,再到仙台的医学专科学校学习医学,后来又返回东京,住在公寓里修德文,看杂书,直至回国,在日本住了七年多。日本民族是一个相当特别的民族,它的性格中混合着极端的自卑和自大。鲁迅到日本去的时候,日本的国力正是逐渐强盛,独霸东亚的野心也日渐膨胀,又刚刚在甲午海战中歼灭了中国的北洋水师,举国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鄙视中国人的风气,有的日本报纸就公然宣称:“西洋人视中国人为动物,实际确乎不得不产生动物、下等动物的感觉,因此,他们(指中国人)在生理上已失去人类的资格。”⑤因此,鲁迅在这个时候去日本留学,便不可避免地受到种种歧视和轻蔑。他走在东京的大街上,就常常遭受少年人的辱骂。你不但是生活在陌生人中间,而且是生活在陌生人的鄙视和轻蔑中间,请想一想,一个自尊自重的中国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处境?何况鲁迅又有那样的早年记忆,绍兴街头闲人们的指指点点,当铺里高高在上的堂倌的奚落,还有那些从南京旗营里掷出来的石块和辱骂,都一齐会涌上心头,将他推入更深广的屈辱和激愤。
鲁迅后来说过一句透彻的话:一个人乏到了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也就难保别人不来打你的嘴巴。倘说这句话是凝聚了他一生的许多经验,那他最初在东京见到某些中国留学生,恐怕是触发他产生这个想法的第一批对象吧。日本人蔑视中国人,是因为他打败了你,你除了自己振作起来再打败他,没有别的话可以说。可鲁迅见到的许多留学生,偏偏又那样不争气,非胆不从日本人的轻蔑中汲取自我警策的动力,反而以自己的种种乖行,不断地证明那轻蔑的正当。就以与鲁迅同住的留学生来说吧,有整天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