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待死堂
金发到绍兴不久,便委任他为绍兴师范学堂的校长,更容易使他产生希望,似乎天地果然翻了个身,新的时代开始了。
鲁迅又变成了“拼命三郎”。他奔走迎接绍兴的光复,还自己挟着指挥刀,带领学生上街游行,维持秩序。接手绍兴师范学堂的校长之后,更是尽心尽力,从学生的睡眠一直管到他们的伙食,查夜,诊病,代教员批改作业,向王金发索讨经费,几乎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他还支持几个学生办了一张《越锋日报》,替他们拟发刊辞,辟杂文栏,换着笔名写短文,针砭绍兴的种种时弊,甚至抨击军政府。昔日在东京筹办《新生》,撰写政论的热情,再度焕发出来。
但是,就像中国的其他地方一样,绍兴是这样一个绍兴,不作根本的改变,只换几个当官的人,那就用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王金发很快就被原先的绅士们围住,得意洋洋地摆起都督的威风,连他手下的随员,穿布衣来绍兴的,不上十天,也纷纷换上了皮袍子,腐败的速度一点都不比旧官僚慢。鲁迅的日子很炔又难过起来,种种排挤且不去说,单是学校的经费,就要催了又催,最后干脆答复说:“没有了!”他这校长还怎么当?回到家里,他忿忿地对母亲说:“绍兴地方不好住!在在绍兴非要走衙门,捧官场不可。这种事我都搞不来!”④王金发不给学校经费,却送了五百块大洋去收买《越锋日报》,那几位年轻人居然也收下,鲁迅跑去劝阻,竟碰了一鼻子灰。上面是这样的军政府,下面是这样的反对派,辛亥革命前那种视绍兴为“棘地”的念头,自然会重新浮上他的心头。中国的老话说,危邦不入。既然绍兴不可居留,那就还是走吧。不到一个月,《越锋日报》馆果然被王金发的士兵捣毁,就更证实了他的判断:从少年时代起,绍兴就一直使他蒙受压抑,即使辛亥革命,也不能改变这种状况,他再也不用抱什么希望,他韧绍兴这座城市的缘分,已经尽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由于许寿裳的推荐,南京临时政府的教育部长蔡元培邀请鲁迅去当部员。这不啻是向他开启了一扇逃脱绍兴的门户,他当然要夺门而出。一九一二年二月到南京;三个月后教育部北迁,他又被任命为北京政府教育部的金事;兼社会司第一科科长,于是在五月底抵达北京,住进宣武门外的绍兴会馆。
从一九一二年到一九二五年,鲁迅在教育部做了十三年的佥事,他对工作相当负责。为筹办历史博物馆,他曾经捐出个人收藏的文物;有一次,办公室里堆着一批送往德国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文物,他甚至通宵守卫,不眠至晓,那一,套通行几十年的汉语注音字母(6、夕、门、E……),就是他和许寿裳等人在一次教育部的“读音统一会”上建议通过的。由于协助筹办一个展览会,他还获得教育部的一枚奖章。甚至到西安讲学,他也不忘记指名看西安“易俗社”的秦腔演出、还捐款给这个剧社,因为它受过教育部的褒奖,正在他工作的范围之内。他是个认真的人,既然拿着官俸,做事自然不会马虎。但是,他初到北京时的格外尽力,是否也因为这是一种新的生活,他愿意自己的命运有个转折,所以特别殷勤呢?希望自己的生命能有一个值得的意义,这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欲望,虽然鲁迅经历过那么多挫折和失望,现在这远离绍兴,依时办公的生活,毕竟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倘他固此产生某种隐约的希望,不也是非常自然的吗?
可是,北京的生活很快又变得难捱起来。鲁迅一个人住在绍兴会馆西侧的一排僻静的小屋中,除了去教育部办公,便是一人向壁,寂寞和无聊与日俱增J匕京官场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随着袁世凯当皇帝的欲望日益强烈,他手下的鹰犬也日益猖狱。他们特别警惕政府内部的文官,不断地捕人,以此威吓那些可能反袁的官员。鲁迅偏偏又是随蔡元培北上的官员,属于南方的革命党,就格外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