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局外人的沮丧
此也绝了交。与老朋友交往都如此严峻,他那“脾气大”的名声在上海就更大了。也在这一年秋天。他在家里招待一位东京留学时的老朋友,正巧两位年轻朋友章廷谦和柔石也在场。谈笑之间,那老朋友笑指鲁迅:“咳,你这个呆虫”,竟将章、柔二人吓了一大跳,他们面面相觑,生怕鲁迅受不了这个戏谑,会和那老朋友翻脸。23你想想,他那神经过敏,容易发脾气的毛病,已经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他在文字上,也不再掩饰对别人的恶意的湍测,一九二九年写有关《语丝》的回忆,就直截了当指责孙伏园当初办《语丝》,是拿他当“炸药”。24他甚至也不再掩饰对母亲的不满。他到北京省母,去的时候自然是满怀孝心,可住不几天,他就写信向许广平发牢骚;返回上海之后,更对朋友说,他原想在北京家里多住几天,“后来一看,那边,家里是别有世界,我之在不在毫没有什么关系,……所以早走了。”25他以文字对朋友明确表示对母亲的不满,这是第一次。他当然知道自己有那样的名声,曾写信对人说:“我总觉得我也许有病,神经过敏,所以凡看一件事,虽然对方说是全都打开了,而我往往还以为必有什么东西在手中或袖子里藏着。但又往往不幸而中,岂不哀哉”。26似乎是承认自己有病,却又说“往往不幸而中”,其实还是替自已辩护,并不真以为是神经过敏。像他这样的病态心理乡就是自己真想克服,也未必能够转变,他现在还不自觉,那就只能是愈益发展了。”
不用说,他这病态心理的阴影也自然会罩住景云里的那幢小楼。最初的兴奋和欢乐过去之后,他很快就会觉察到家庭生活的另外一面。一九二八年四月,一位青年朋友问他是否应该结婚,他回信说:“据我个人的意见,则似为禁欲,是不行的,中世纪之修道士,皆是前车。但染病[指与妓女交往而染上梅毒之类]是万不可的。……于是归根结蒂,只好结婚。结婚之后,也有大苦,有大累,怨天尤人,往往不免。但两害相权,我以为结婚较小。”27虽然是劝人结婚,但语词之间,你看不到一丝对爱情和婚姻的浪漫热情。两年以后他又说:“爱与结婚,确亦天下大事,由此而定,”但爱与结婚,则又有他种大事,由此开端,此种大事,则为结婚之前,所未尝想到或遇见者,然此亦人生所必经(倘要结婚),无可如何者也。”28他甚至断言,一个人结婚以后,“理想与现实,一定要冲突。29鲁迅是很认真的人,别人郑重地来问他,他一定也是郑重地去回答:他明说是根据自己个人的意见,那他说的这些话,就多少是含有他亲身的体验。这些话当然都不错,两个相爱的人结婚,本来只是他们互相适应的漫长历程的起点,像鲁迅和许广平这样个性特别的人,互相适应的困难就尤其比一般人大,同居生活中远非罗曼蒂克的那一面,自然会逐渐显露出来。何况家庭并非一只密封的铁罐子,他们的恋爱同居,至少在鲁迅这一面,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而人间的事情,而是他向自己整个命运的一次夺路而逃式的抗争,他在家庭之外的种种遭遇,更必然会强有力地影响他们两人单浊相对时的心绪和气氛,他会将爱情和婚姻描述得这样透彻,应该说也很自然。但是,看看他说这些话的时间,离他们正式同居才半年多,我仍然觉得,他这透彻的认识是来得太快了。谁能想到,他在杭州度“蜜月”,快活得像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心底竟已经存着这样一份透彻的认识?与许广平同居,当然是给了他很大的慰藉,从身心两方面都增强了他对抗社会的力量,但同时,这恐怕也使他更深切地体验到了人性的复杂,人生的难于两全,而禁不住与那久久缠绕他的虚无情感,又添加一份深刻的共鸣。
他这样常常以恶意来揣测别人,是否就不再上当了呢?并不,他依旧免不了上当。与那位要作他“义子”的廖立峨的交往,自然是不用说了。一九二八年,一位自称姓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