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横站”
的内外界限,是分得相当清楚的,当然,矛盾越演越烈,最后总是掩不住;即使能够掩饰住,也只是瞒过别人的眼睛,并不能消除鲁迅自己的疑惑,因此,他一面对别人“撒谎”,一面又晴暗地向自己解释。他说共产党内并不是只有成仿吾和周扬这样的人,也还有瞿秋白和冯雪峰这样的人;他说周扬们都只是青年知识分子,并非真正的无产阶级,他们虽然不成器,却并不证明他对“无产者”的“将来”的信仰也不能成立;他更说,这些人其卖和他以前领教过的那种激进青年--如高长虹之类--是差本多的人、甚至和他深恶的那批绅士学者也有许多相通的地方……我相信,多半正是类似这样的自我譬解,使他在给徐懋庸的公开情中,能那样明确地将周扬们和“革命”区分开来,说他们是在“借”革命以营“私”;我甚至猜想,他所以要添上“怀疑他们是否系敌人所派遣”这样的重话,除了发泄怒气,也是为了再次强调这个区分吧。为了稳住自己的战斗立场,他真是煞费苦心。
但是,他再怎样说,也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成仿吾和钱杏村也好,周扬和徐懋庸也好,他们都是向国民党官方作坚决斗争的共产党人,在基本的政治态度上,正和自己大致相同。因此,即便“左联”解散以后,他依然得承认他们是“革命者”,就在给徐擞庸的那封信中,他那样痛斥周扬,最后也还是要补充一句:这个人“也许别有他的优点。也许后来不复如此,仍将成为一个真的革命者。”有位青年人向他询问是否该加入那个“文艺家协会”,他回信说:“我看他们[指周扬等人]倒不见得有很大的私人的企图,不过或则想由此出点名,……”22语气就颇为谨慎。他其实心里明白,他对周扬们的最大的憎恶,是他们明明不尊重他,却又要借重他,利用他,可恰恰在这一点上,他们的作法有相当的代表性,李立三找他提要求,不就是如此吗?话再说回来,倘是一个满身绿林气的造反者,他对鲁迅这样的知识分子,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尊重呢?所以,他和周扬们的矛盾,其实是体现了一个试图坚持精神独立的知识分子,和一个讲究实际利害的政治集团的矛盾。因为面临共向的敌人,他们似乎是联合了,但在骨子里,他们其实是两路人。一九三四年底他对朋友说:“最可怕”的确是口是心非的所谓‘战友’,……为了防后方,我就得横站,不能正对敌人,而且瞻前顾后,格外费力。”23明知道那些人口是心非,并非真正的战友,却依旧看他们是自己的后方,依旧想“正对”前面的敌人:他确实是不愿意放弃原先的立场。可是,你仔细体味一下那“横站”的含义,想象一下他“瞻前顾后,的杯态,这和绥惠略夫式的绝望的独战,又相差多少呢?他在社会战场上的尴尬境遇,已经化解不了,他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承认,他是又一次陷入穷途了。
自去日本留学开始,他一次又一次地压制住沮丧的情绪。重新上路去开辟通途。可是,三十年跋涉下来,竟还是落入此路不通的困境,他的奋斗意志再坚韧,恐怕也难以为继吧。他内心的创伤已经那样深刻,种种颓唐、猜疑的病态情绪,一直在心头翻腾不已,再添上“左联”内江这么个碰壁的大刺激,他几年来苦苦营造的奋斗者的心态,自然就会开始崩坍。越是看清楚自己的真实处境,他就越不自觉地要往魏连殳式的思路上退缩。不但看清楚民众的“虚伪”,重新用大力鞭挞他们,也不但厌恶成仿吾和周扬那一类共产党人,公开和他们拉开距离。他这厌恶的范围还日益扩大,有时候简直是要网住他见到的多数文人和青年了。
他加入“左联”的最初两年里,常常指摘北京的文人。他多次批评未名社的几位年轻成员;也用了刻毒的语气,在私人通信中贬斥当年办《语丝》的一批老朋友。他对胡适的不满,也在这个时候公开爆发,不但在北京对大学生演讲时,直截了当地指斥胡适,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