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雨愁城
“那误不了,上灯以前赶到就行!”车夫笑着说。①
保定到了。自清代咸华、同治以后,保定就是一方重镇,总督所在;同时,文人也多。清代文学家吴汝纶曾在这里多年主持莲池书院,门人很多。因这时正值清末,海禁大开,也聘请了一些英文、日文教师在莲池执教,使维新、启蒙之风,盛极一时。此外,保定地方在历史上还是进入北京的要地。15世纪中叶,即明英宗时,蒙古部族首领也先进攻北京,就是取道紫荆关,经此北上。明朝末年,李自成农民军的一部,也由刘宗敏等率领,自固关取道保定,进逼北京。建立民国后,保定又曾成为河北省的省会。
在孙犁进入这个城市求学以后,发现它的市容并不景气。满城的街道坑坑洼洼,尘土飞扬,显得非常荒凉、破旧和萧条。似乎没有人想到去建设它,也没有人注意它的市政机关设在哪里,甚至于也看不到一个清扫工。
育德中学地处西郊,有一条坎坷的土马路歪歪斜斜地通向西门。秋冬风沙大,接近城门时,又冷又烈的风从门洞里直扫过来,人们只好侧身或倒行而过。在转身的一刹那,还会遭到第二个“冷”的打击:映入他们眼帘的,常常是挂在城门墙上前一个小木笼,里边装着在那个年代视为平常的,尘封的,血肉模糊的示众人头。
尽管城市荒凉,缺少很多东西,但有一件东西是不缺的,那就是军队。特别是在西关火车站,不断有杂牌军队驻防。学生们星期天进城,在西门外护城河石桥旁边的一家澡堂里,常常看到挤满了军人。马路上三五成群的士兵随处可见,他们一般不带枪枝,而是把宽厚的皮带握在手里。“黄昏的时候,常常有全副武装的一小队人,匆匆忙忙在街上冲过,最前边的一个人,抱着灵牌一样的纸糊大令。城门上悬挂的物件,就全是他们的作品。”①从各方面看,保定虽则破败萧索,却是一个军人的世界。也许这正是这座古城两个不可分割的时代特点。有时候,如果演出什么重要的场面,那也多半和兵联系着。例如,像当时的张学良这样的重要人物来了,那就得临时戒严:街上行人,一律面向墙壁,背后排列着也是面壁肃立的持枪士兵。
当时保定最主要的街道是西大街,除去星期天,这里也很少行人,两旁的店铺,或关或掩,不见有什么生意。有名的市场“马号”里,游人也寥寥无几。这个市场,高低不平,又很阴暗,各个小铺子里的店伙,呆立在柜台旁边,有的就靠着柜台睡着了。面对着这样一幅残败景象,南门外大街上几家小铁器铺里传出的叮当声,以及从西关水磨那里传来的哗哗流水声,反而给这座古城平添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寂寞之感。对于这样一座城市,孙犁称它“是一座灰色的,没有声音的,城南那座曹琨花园,也没有几个游人的,窒息了的城市。”②
但是,正是这座城市,是那时“中国北方除北平以外著名的文化古城。”①它主要靠几所学校维持着。孙犁所在的育德中学,非常重视教育质量,它不惜重金,礼聘名师执教。我国创办最早的工科大学——北洋大学,那时每年录取的新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育德。同时,它不惜工本,培养运动员,一度像舞台上的梅兰芳那样显赫的篮球场上的明星王玉增,就来自育德。北平师范大学体育系,每期差不多由它包办。此外,在它培养的学生中,还出了一些去法国勤工俭学、后来成为一代名人的人。不过,在孙犁进校的时候,勤工俭学一事已经名存实亡,学校里虽然附设着一个铁工厂,又和化学教员合办了一个制革厂,但都没有什么生意,学生也不到厂里劳动了。
选择与思考
孙犁的学历,和时代的节拍非常吻合:五四运动那一年,他进入小学;在他升入中学的时候,则正赶上举行北伐革命。这场大革命的风暴,有南方兴起,以度卷之势,扫荡着半个中国,使他正在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