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烈火中的凤凰
在博野县参加土改试点的,当时,他住在大西章村。有一天下午,他在村外树林散步,忽然看见贫农团用骡子拖拉地主,以示执行“一打一拉”的政策。孙犁见状,急忙避开。他不知是谁对政策做了这样的解释,他能够感到,越是“左”的行动,群众心里虽不愿意,也不敢说话反对,只好照搬照抄,听其蔓延。
我们还应该交代一下,由于父亲在外经营生意,孙犁的家庭,在他外出读书时已渐渐升为富农。有一次,他与王林骑车南行,想顺便回家。王林说:“现在正土改试点,不知你为什么还老是回家?”这话在孙犁听起来,自然是怕他通风报信的意思。战友的一时不理解,显然令他失望。他实在并无此意。抗战时期他回不了家,胜利后,只要有机会,他总是想回家的。何况父亲新丧不过一年,家中还有老母、妻儿,也需要照看一下。
下面是孙犁关于1947年土改的一段纪事,文字虽然简略,却很传神,照抄如下:冬,土改会议,气氛甚左。王林组长,本拟先谈孔厥。我以没有政治经验,不知此次会议的严重性,又急于想知道自己家庭是什么成分,要求先讨论自己,遂陷重围。有些意见,不能接受,说了些感情用事的话。会议僵持不下,遂被“搬石头”,静坐于他室,即隔离也。①他的家庭成分虽然是富农,按照当时的政策,凡是有人在外参加革命,政治上稍有照顾。会后,他被分配到饶阳县张岗小区参加土改。去的那天刮着大风,他俯身逆行,只见飞沙扑面。张岗是一个镇,进村后,他先到理发店剪去长发,又到集市上买了一双大草鞋,向房东大娘要了两块破毡条垫在里面。时逢严冬,他就穿着这双大草鞋,每天蹒跚往返于雪封冰冻的张岗大街上,单看样子,有些像屈子行吟于汨罗江衅。
但是,他毕竟不是两千多年前遭到放逐的那位诗人,他是一名新时代的战士,他懂得怎样对待委屈。在张岗,他通过吃派饭、调查研究、开会动员等等接触群众的机会,和当地农民建立了真诚深厚的情谊。何况,农村风俗淳厚,对他也并不歧视。同志之间,也没有像后来的所谓划清界限之说。他在张岗大约住了三个月,这里有一个纸厂,负责人是张冠伦,每逢纸厂请客,或是集日改善生活,张冠伦总是把他邀了去,打打牙祭。太平年月,千金之赠,不算慷慨,困难时候,一饭之邀,就令人感到温暖如春了。“现在想来,那时的同志关系,也不过如此。我觉得这样也就可以了,留下的印象是很深的,值得追念的。”①他和张冠伦是1916年抗战胜利后在冀中认识的,张为人热情厚道,他负责的纸厂是一个土纸厂,在一家场院里,设有两盘石碾,用骡拉,造的纸专供《冀中导报》用。
在这个小区,他还被分配到大官亭掌握过工作。这已经是1948年春天了。大官亭有一所完全小学,每天晚上,孙犁都要利用它的大课室召集贫农团开会,散会的时候,常常是星斗阑干,甚或鸡叫头遍了。学校的老师们都和他关系很好,凡集日改善生活,校长总是把他邀来,并请一位青年女教师端给他一碗非常丰盛的菜肴。“我那些年的衣食,老实讲有些近于乞讨,所以每请必到。”②吃饱了,就和老师们娱乐一番,他出的节目,照例是京戏。
就在这期间,《冀中导报》正在用整版整版的篇幅,对他进行批判。
问题弄得这么严重,主要和家庭成分有关,此外,也和“知名度”有关。先时,他在延安写的几个短篇,如《荷花淀》、《芦花荡》③等,曾由张家口电台广播,《晋察冀日报》加按语予以转载。他到河间后,《冀中导报》又登了那样一个短讯,称他为“名作家”,这件事虽然使他“苦恼”①,却使一些人感到“骇人听闻”。这些可以说是诱因,引起批判的直接原因,则是他的两篇作品。事情是这样的:1947年,他到了旧游之地的同口,住在老朋友陈乔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