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进城以后
吃。有一天,她捧了一把无花果,送到我的房间,放在桌子上说:“我也请你吃水果!”
我说:“你知道,我不爱吃水果。”
她说:“这水果不同一般,能治百病,比崔大夫给你开的药还有效!”
我笑了笑说:“我不相信,没听说无花果可以治神经衰弱。”
她说:“到这里来的人,都说是神经衰弱。表面看来,又不像有病。究竟什么是神经衰弱?为什么我就不神经衰弱?”
我说:“因为你不神经衰弱,所以也没法和你说清楚(下面,他说了症状)。”
她听了,笑了起来,说:“那样,无花果治不了你的病。不过,它还可以开胃口,补肚子。你也别不给我面子,好歹吃一个。”
她说着从桌子上捡了一个熟透了的深紫色的无花果,给我递过来。正当我伸手去接的时候,她又说:
“要不,我们分吃一个吧。你先尝尝,我不是骗你,更不会害你。”
她把果子轻轻掰开,把一半送进我的口中,然后把另一半放进自己的嘴内。这时,我突然看到她那皓齿红唇,嫣然一笑。
这种果子,面面的,有些甜味,有些涩味,又有些辣味。
吃了这半个无花果,最初几天,精神很好。不久,我又感到,这是自寻烦恼,自讨苦吃,平空添加了一些感情上的纠缠,后来,并引起老伴的怀疑,我只好写信给她解释。她把信放在家中抽屉里,不久就“文化大革命”,造反派把信抄了去,还派专人到青岛去调查,当然大失所望。
……
“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老伴去世,我很孤独寂寞,曾按照知道的地址,给那位蓬莱县的女同志写过一封信,没有得到回信。这也是我的不明事理,痴心妄想。在那种时候,人家怎么会回信呢?算来,她现在(指1987年)也该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故事至此结束。为了照顾这个故事的首尾的完整,我们抄下这样一大篇,并“超前”记录了作家后来的事情。这时,他是七十四岁的人了,在故事的结尾,他还留下一段“芸斋主人曰”的饱经沧桑的喻世明言:“植物之华而不实者,盖居十之七。而有花又能结果实者,不过十之三,其数虽少,人类实赖以存活。至于无花果,则植物之特异者耳,故只为植物学所重,并略备观赏焉。”
这段云烟往事,使孙犁颇起萍水相逢之念:“萍水相逢,就是当水停滞的时候,萍也需要水,水也离不开萍。水一流动,一切就成为过去了。”①过去了的事情,还可以在他的记忆里复活起来,除了写出上面说的《无花果》,他还发过这样很有哲理意味的慨叹:“人之相逢,如萍与水。水流萍滞,遂失其侣。水不念萍,萍徒生悲。一动一静,苦乐不同。”②当然,这也许已经不单单是讲那个《无花果》的故事了。
疗养生活纪略之二
有了上面说的感情上的纠缠,孙犁反而觉得寂寞起来。他有时去逛青岛的中山公园。他很喜爱这座公园:廓大、幽静,游人很少,走进去,就像走进幽林静谷,不像别处的公园,像赶庙会一样。这主要是因为本地人不用花钱逛公园,他们住的这个城市本身,就像个大公园;外地人呢,主要是来看海的,兴趣不在这个本身并无多少特色的公园。这样一来,偌大一个公园,精神上就像属于孙犁个人的了。
公园里有很大的花房,他注意到,在天津很难养活的桂花、茶花、枇杷果,在这里都长得很好。园内还有一个鹿苑,他常常坐在长椅上看小鹿,看这小东西如何围着母鹿撒欢、淘气……
他还去了一趟崂山。当时不通公共汽车,去一趟不容易。那是夏天,刘仙舟教授来休养,想逛崂山,疗养院出了辆吉普车,把孙犁也捎上了。说起来,刘先生是孙犁的师长一辈的人,孙犁在育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