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华老不荒
’是背道而驰的。”①对于《红楼梦》,他也是这样看的,曹雪芹如果抱着“出世”思想,他根本就写不出这样的书来。
孙犁在“文革”期间,尚且“对生之恋慕,不绝如缕”②,怎么可能在“文革”之后看破红尘呢?他倒是买过一些佛经,有的是为了练习毛笔字(那些石刻或影印的唐人写经,大都书法精良,惹他喜爱),大部头的,很难卒读,他只读过一篇很短的“心经”,觉得作为文化遗产,佛教经典是可以研究的。但他绝不相信,生当现世,会有人真正信奉它。就是佛教的盛世,如南北朝和唐朝,对佛教的崇奉,也只是政治作用。至于百姓出家,大都为了衣食;而一入佛门,苦恼甚于尘世,这从里也可以看到。这就是他对于佛教的看法。看法如此,他怎么可能看破红尘呢?
据此,当有人传说贾平凹也有“出世”思想的时候,他同样是不相信的。“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与现实绝缘到如此程度,怎么还当得成作家?反之,一个一向热烈地寄情于现实的作家,也是不会向往佛门的。
孙犁说:“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西天去,我觉得那里也不见得是乐土。你看,唐僧奔那儿去的时候,多么苦恼,他手下那两个干部,人事关系多么紧张。北京团城,有座玉佛,很美丽,我曾为她写过两首诗。但我并不羡慕她那种处境,虽然那地方,还算幽静。我没有看破红尘,我还要写东西。”①
为了耕耘
可是,文坛实在很不清静,生活中扰人的事情也太多了。为了前进,他竟需要随时忘记一些事情。
他想起抗战期间在晋察冀工作的时候,和一位同志闲谈,不知由何引起,这位同志说:“人能忘和能记,是人的两大本能。人不能记,固然不能生存;如不能忘,也是活不下去的。”他那时年轻,并不以这话为然,以为他有什么不幸或不快之事压在心头,所以才这样说的吧。
这也不错,孙犁那时确实年轻,很富于幻想和追求,他可以坐在道边、河边、树下或山头,追念往昔,瞻望将来,醉心于甜蜜的遐想之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后来,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烦恼和忧愁多了起来,这才重又想起那位同志的话,并开始赞成。特别是十年动乱之后,他简直是在忘字上下功夫了。因为“每逢那些年,那些事,那些人,在我的记忆中出现时,我就会心浮气动,六神失据,忽忽不知所归……我想:此非养身立命之道也。身历其境时,没有死去,以求解脱。活过来了,反以回忆伤生废业,非智者之所当为。”②这样,他就开始“忘”——准确些说,是不去想。他觉得这么一来,在思想意识和日常生活上,果然达观得多了:
比如街道之上,垃圾阻塞,则改路而行之;庭院之内,流氓滋事,则关门以避之。至于更细小的事,比如食品卫生不好,吃饭时米里有砂子,菜里有虫子,则合眉闭眼,囫囵而吞之。这在嫉恶如仇并有些洁癖的青年时代,是绝对做不到的,目前是“修养”到家了。
当然,这种近似麻木不仁的处世哲学,是不能向人推行的。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排除一些干扰,集中一点精力,利用余生,做一些自己认为有益的工作。①
这些话,有些近于愤世嫉俗,好像不用过分认真;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他生活的写照。流氓滋事不用说了,在他住的那个大杂院里,已经不算稀罕事;他年老体弱,自然只有退避求安。但是,关在家里,就能安然无事吗?也不一定。有一天中午,他正要休息,忽然门被推开,一条汉子探身进来,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一打愣,就听见对方问:
“买刀么?”
他放下了心。他不买刀。汉子退走了,他可一时不能入睡了。
文坛的事也很麻烦,这里也远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