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告诉儿子:监狱是研究室
“你母亲还在安徽老家?”
“在。她小脚,走不远。既不会走上海,也不会走北京。”
“听你这句话,”李大钊说,“你对你父亲还有气。”
“他如今在牢里,我怎么还敢有气?我像李叔叔一样,恨不得他今天就出了那铁笼子!”
“你在上海,一个月五块钱,缺衣少食的,也对你父亲没有气?”
“没有,”延年摇头,“我知道爸爸的良苦之心。一个月五元钱,他是买的一块石头。他是用这块石头在磨我,磨乔年。他把我和乔年看成是两把刀。”
“延年,你今天听李叔叔一句话:你既然能理解你父亲,你就该方方面面都理解她。”
陈延年盯着自己的鞋尖。这是一双黑面布鞋,大脚趾都快露出头了。
“我懂了,”他站起来,“李叔叔,我这就跟我姨妈回家。”
他于是就走出屋门,对院子里的高君曼说:“妈,我跟你回家去。”
妈?高君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一张脸就像花一样绽放开来。
回箭杆胡同之后,高君曼急急忙忙张罗着给延年煮了饭,又在灯下数出二十块银元,一定要叫延年伸出手来接。抄家那天,警察没有抄走银元。
延年不接。
高君曼说:“延年,你喊我妈,叫我高兴。你一定拿着,你十块,乔年十块。”
“不要不要!”陈延年一个劲躲,把挂在门边的一只木勺子都碰了下来。
高君曼使劲抓住延年的手,硬是一沓沓放入银洋:“你要不收,就是见外了。妈看见你这副样子,心疼!再怎么说,你和乔年的亲生母亲,也是我的亲姐,我能不心疼你和乔年么?我跟你爸爸也说过不止十回二十回了,别苦了孩子,可他这颗榆木疙瘩脑袋,就是装不进我的话。说是磨炼,磨炼,你们身子骨还嫩,能这么磨炼吗?延年,你今天听妈一句话,饭一定要吃饱,衣服一定要穿暖,缺了啥,尽管来信说,你爸不睬你,妈睬你,啊?”
陈延年听话地点点头。
高君曼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了。自打陈独秀入狱后,她还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