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可以脱他的鞋,但取不了他的头
互相眼神一使,同声大喊:“跑啦,跑啦,中秋暴动分子跑啦!”
队伍顿时大乱。团丁队长急忙冲过来:“往哪跑了?”
“那边!”大刀片乱指。
“怎么不追?笨蛋!——快追!”团丁队长气歪了脸。他的这支队伍这么没用,他是没想到的。
毛泽东接连跑过三个山坡。他觉得脚踝子上起码已经有二十来根茎刺扎上了,但不觉得太痛,只觉得辣。他身后传来的嚎叫声一直很清晰,声音像狼一样追踪着他,使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感觉鲜血和疼痛。
在他觉得渐渐有些跑不动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黄昏中的水塘。水塘很大,满塘皆是浮萍。水塘四周的荒草丛,有一人多高。毛泽东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向前走几步,又悄悄走几步,然后下水,整个身子都投入到水塘里。
他现在感觉到双脚的钻心的疼痛了,整个脚底板仿佛都削去了皮。但他已顾不得这些,只把半个脑袋露出水面,让塘边的荒草做了他的长长的头发。巨大的危险正在迫近,他必须躲过这一劫。
他听见了脚步声,接着又听见了喘气声。团丁队长的沙哑的声音他是熟悉的,那声音现在更沙哑了:“跑不了,就在这儿!他还能跑到哪儿去?快搜。搜草丛,给我仔细搜!”
毛泽东在自己的耳朵旁边,看见了胶鞋。
荒草丛中嘎叽嘎叽踏来踏去的,皆是团丁的胶鞋。鞋底把草茎的汁液都踩了出来。
“姓石的,出来!别以为老子没看见你!只要你出来,可以不枪毙你!你小子听见没有?”
砰!砰!砰!接连几枪打在水塘里,水花儿啸叫着跳起来。
这时候毛泽东忽然就看见了塘里的一条鱼。这条鱼就在他面前三尺远的地方,浮着,一动不动,与他对峙。毛泽东的记忆深处,仿佛游动过这条黑红两色之鱼。
毛泽东一直盯着水中的这条沉稳不动的鱼,他祈望它此刻千万不要打个水花儿,以免无端勾起岸上追踪者的兴趣。那鱼始终不动看上去沉静而又听话,圆圆的鱼眼睛非常凝重。毛泽东忽然想,人有时候,真的是要学学鱼的,要安心潜于水中。人在岸上走,风刀霜剑,常有不测。而在水中,周身都涌动着一种受依托之感,这种感觉是一个人一生中都不可少的。水是鱼的地方,也应该是人的地方。一个政党也是这样,一种政策也是这样,若无广大的有力的依托,必凋零无疑。
鱼还是不走,继续与他对峙。毛泽东举眼望天,天上浮着一团去也是红肚皮黑边,浑如一条空中之鱼。
毛泽东暗叹一声:这不是一条阴暗鱼么。今日活着,上黑下红,明日死了,上红下黑,这红黑两道,不也就是乾坤运动之至理么?
就在屏心静气的毛泽东胡思乱想之际,岸上就传来了这样的叫嚷:“报告队长,是不是顺这条坡滚下去了?队长你看,草像是压过的。”
然后毛泽东就听到一声吆喝:“快追!”再就是一阵劈劈啪啪的由近而远的脚步声。
毛泽东再看鱼,那鱼此时也没有了。毛泽东抬起手,重重推一下水波,塘水荡漾起来,但毛泽东也没见着那鱼再游上来,只见一群深绿色的浮萍上下颠动。
毛泽东水淋淋地爬上岸,一直等到天黑,才敢赶路。他不敢走大路,只在月光下接连翻山。后半夜的时候,他筋疲力尽地坐下来,靠着一颗大树,一面掸着蚊子一面揉着脚板,睡着了。奇怪的是他一夜无梦。没有枪声,也没有鱼。甚至也没有他的开慧和他的三个儿子。他实在太疲倦了。
早上他没有被林子里的晨鸟叫醒,而是被一阵伐木声惊醒的。他扒开半人高的荒草一看,看见了一位砍柴农民,这老农看上去已近花甲。
“老伯,我遭土匪抢了,脚也走烂了。”毛泽东衣衫褴褛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