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有缘结蚁三朝子 无意逢人双担金
娘一发慌了,只得自己去收抬,连表服铜锡器皿,一齐算价,不上一千两。只得跪禀道:“丈夫初死,儿子原是安分的,只因邪人引诱,骑马顽耍,从来并不做歹事的。丈夫家私尽扫,只得这些,老爷得饶,饶了罢。”解官道:“你这贼婆,多话该打!既是没银子了,带去送官。”将金银各项物件,细细搬到船里,将二人依旧进官,那问官道:“夜半擅登官船,已是贼了,何况明明放火,劫夺银鞘。虽未有赃,大辟何辞。”通定了罪,各打四十板收监。
解官钱粮事大,径去下船说道:“万一我睡得熟些,被他将船烧了,失了官鞘,我的性命也难逃,落得搬他这些银子用用。”手下人备赏数十两一个,开船燥踱,好不燥皮。
只说贾老娘是个苦命的人,受用得不上几月,家私一扫光了。大儿子已枷死,第三个的问了死罪,寄信到家,衙门监口使用,速速要卖房子,眼见得饭也没得吃了。夜间思量,苦楚痛哭,一偶而死。兄弟得知,奔来买棺殡殓。止得瘫子在家,凄凄凉凉,看这两口棺材。家中什物,前日通被邻舍闲人,涌进趁伙抢去,好的一件也无,止存些折脚凳椅门扇,卖来度了几月。再挨不过了,只得放下面皮,老爹,奶奶起来。这是暴富小人,悭贪刻薄之报,如此结局,粗粗说过,看了毛骨耸然,无非是悖入悖出的道理。话归正传,正是:欲知今古无穷事,更取来文仔细看。
单表一个千万人中无一人的贫汉,就如神龙一般。奇奇怪怪,没人识得。直待做出事来,方知他是个璞中之玉,剖而后知;土中之金,磨而自辨。说来其实好听:
也是弘治年间人,本籍福建,父亲江鲁州,是个积德良医,止得弟兄两个。此人学名叫有芷,乃兄学名叫有芸,幼年同学读书。乃兄记性不高,到肯读书。有芷教过就记得,只是好顽耍,不肯读书。读完了四书本经,父亲也不教他作文,任其自然。他便十分如意,只好听说说因果、奇怪的事,或自看看仙佛之书,吃些酒过日子。其父去世时节,原着他两家分过,有芷不肯,要与哥子一家过活。其兄读书入学,又有嫂子,两个侄儿,人口重大。有芷不要娶妻,单单一身。同家过活,得分家私也有数百金,逐年都被哥嫂嚼在肚里,有芷全不为意。有人将作家打算的话对他讲,他只是笑,冷冷说道:“家兄用就是我用,兄弟原是一体,不消老爹们费心,多谢,多谢。”人见他每每如此说,亲戚朋友,都目他是个痴人。有芷到还时常怜悯哥子读书,千方百计寻几钱银子,与哥子买纸笔,哥子亦甚爱之,每每有不安之词。嫂子亦与哥子一样心肠,不胜感激。他平日相交的朋友,无非是不僧不俗,落拓无羁之流,不喜趋势附利,假斯文,假体面,虚花做作的。哥子相交又是一种,无非是些假名士,白衣秀才,与有芷臭味不甚相同。
一日,对有芸说:“哥哥为人之道,须是真心真意,生平做的事,件件可对人说,肚肠就如青天白日一般,普天下的人,就如我的心腹手足一般,才唤做个人。若是二十四气不脱,端然是个俗子,读书何益?”哥子问道:“那二十四气?”有芷道:“哥哥,我数与你听:一者富豪气二者公子气三者名公气四者时文气五者学究气六者清客气七者恶少气八者光棍气九者市井气十者尸灵气十一者能干气十二者酒徒气十三者弓箭气十四者作家气十五者衙门气十六者阉媚气十七者刻薄气十八者谋算气十九者乡愿气二十者孤高气廿一者庸浊气廿二者拘囚气廿三者阴贼气廿四者自负气。
哥子听他数毕道:“二弟惯会说自己话,如今人那里脱得,不在这气,就在那气。其间有弓箭气、阴贼气,我不明白,二弟讲讲我听。”有芷笑道:“哥哥听讲:有一种人将些小小聪明搁在脸上,逢着一人,便估计打算,唯恐自己弱于他,全无一些和蔼意思,人见而恶之,避之,唯恐伤身一般,这叫做弓箭气。有一种人,满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