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有缘结蚁三朝子 无意逢人双担金
风,奉承乱滚,替人忧,替人喜。及至明日,肚肠又变一样,那心术如洞之阴,不可测识,怀心如夜间之贼,悄然难觉。若是忠直之人遇他,财帛往来,妻子寄托,必定遭他毒手,还要粉饰自己是个好人,这个叫做阴贼气。”有芸道:“二弟果然说得透。你是个聪明人,若肯一心读书,不似我青衿闲守,毕竟中举中进士的。”有芷摇摇手道:“不要,不要,哥哥你道我的生性,可是要做官的么?除非是把我做个皇帝的师父,那些阁老尚书,听我像手下人一般使唤,我才去做做。不然,宁使做个胡乱散人。”有芸听他说迂阔之谈,微微的笑道:“你的记性绝好,目下比当初何如?”有芷答道:“觉得长了些。”有芸道:“这本唐诗随我指一首,只许一看就要倒念出来,你来得么?”有芷道:“来得,来得。”有芸指一首杜甫《夜闻觱篥》诗与他看,他就用心默默正看一遍:
夜闻觱篥沧江上,衰年侧耳情所向。邻舟一听多感伤,塞曲三更欻悲壮。
积雪飞霜此夜寒,孤灯急管复风湍。君知天地干戈满,不见江湖行路难。
将书覆转,倒念出来道:
难路行湖江见不,满戈干地天知君。湍风复管急灯孤,寒夜此霜飞雪积。
壮悲欻更三曲塞,伤感多听一舟邻。向所情耳侧年衰,上江沧篥觱闻夜。
有芷背毕道:“哥哥差否?”有芸道:“倒不差,亏你,亏你。我竟与书本没缘了。”有芷道:“哥哥家里清淡,你何不将门面收拾,卖些现成丸药,还好度日。我是只身,不须管我,那里不去吃碗饭。”有芸道:“二弟说那里话,你又不曾娶妻,家私都为我读书逐年消去了。岂忍你只身飘泊,我独妻子团圞,天理也不容。”有芷道:“哥哥不须说起,不须说起。”立起身径往街头去了。算来不走僧房,就寻道舍,搭搭身子,便是一日,如此已多年了。
一日,有芷在家,恰好有芸的一个同盟朋友来望,且是斯文,披领月白丝绸道袍,戴顶绉纱四角唐巾,脚穿双大红方舄,手拿着诗画金扇,摇摇摆摆,到了江家门首。先叫跟随小使问道:“江大相公在么?庄相公来拜望。”有芷将眼一瞧道:“庄一老,好光鲜,一向不来,今日来望哥哥,我去招接他吃茶。”流水走出去作揖道:“庄大哥多时不会,一向好么,有何贵干?”这庄一老心中道:“有芷不是吾辈。”便挺起胸膛道:“一向在黄太史府中,因有几部书要刊刻,在那边批订。本府又要请我处馆,他只是不放。令兄一向可好么?”有芷道:“家且安贫度日,近来无意功名,思量门首开个丸散小铺,方才出去买些药料,即刻就来,可到里面请坐。”庄一老同有芷进到里面小轩里坐着,小使站在门首。有芷进内,对嫂嫂说,打点茶,覆身出外,对庄一老说:“大哥请坐,我去寻家兄来,慢慢谈谈。”有芷一径出门,走了四五家门面,思量得起,要还巷口酒店里的银子,适才称起又忘带了,往他门首走过不像意思,不免回家,拿去丢与他罢。转身回家,只见庄一老立在一根凳上,将脸儿紧紧贴着壁缝,反绑了手儿,张觑内里,有芷走到,他还不知。有芷叫声道:“庄大哥,凳子看仔细。”庄一老面皮通红,一跳跳将下来。有芷道:“大哥要见家嫂,待家兄回来,接出来相见便是,何必如此,恐有失误,跌翻一跤,坏了手脚干系。”庄一老道:“我只道令兄在里面,渴想之极,所以如此。令兄真不在家,改日再来会罢。”急急促促,没趣而去。此后老庄再不上门,有芸亦知前情,心中甚为鄙薄。
过了半月,有芸开张药铺。庄一老常常荐个买药主儿来,或一钱,或三五钱,字来字去,有芸是个好人,不念旧过。一日途间遇着庄一老,被他扯将回去,将有芷百般模写,谤他不务生理。在外面没体没面,茶坊酒肆,就当家里。歪僧野道,就如弟兄,岂不玷辱家门。又惯轻薄士林,嘲笑我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