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崇祯帝吊死煤山 平南王借兵清国
古語道:百年風水輪流轉,千年田地到三村。這二句話,是說天下斷無不散之筵席,皇帝江山亦然。你想朱太祖牧牛童出身,跟隨郭子興東征西戰十六年,辛苦打成大明江山,奄有天下,定鼎南京。後來傳位於長孫简文,被燕王弒篡,遷都北京,一傳再傳。那一個不想學秦始皇萬世基業?然而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萬事終有結局開場。我先把一邊結局一邊開場的情形,細細講與列位聽聽。
却說明朝思宗,雖然是個末代亡國皇帝,然而却是個英明强幹、仁慈忠厚的英主,自從接位以來,前後十七年當中,所作所為,很想挽回造化,補救隙漏。但是已被上兩代的祖宗嘉靖、萬歷弄壞了,好像一個人滿身瘋癆臌膈,實病難醫。兼諸天災兵禍相逼而來,百姓個個驚恐;加以官場苛刻暴虐,人心思亂。於是挺而走險,東亦反,西亦變,大好神州,竟無一片乾淨土!其時最利害之反寇,總要算李闖。李闖擁兵百萬,自稱闖王,十三省盡被蹂躪。國庫空虛,將不用命,李闖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兵皆倒干相向。所以闖王聲勢滔天,一聞李闖名姓,彷彿張遼烕震逍遙津、小兒不敢夜啼。這時崇禎帝身在九重,各省告急的奏章渾如雪片飛來,不是失城,定是催餉,京城大小官員一籌莫展。年輕有錢的私自逃奔,年老貧弱的長噓短歎。皇帝深坐宫中,愁眉暗鎖,究不知外邊到底如何?獨自一人在宫闈裏走來踱去,踱去走來,好似着了瘋魔的樣子。皇后田氏,亦不敢來問詢,不敢來解慰,也只得長吁短歎,悶悶地在暗底裏彈淚。所有宫娥侍婢,看見帝后如此情狀,也各在階墀簾幙下交頭接耳的閒談。
皇帝出於無奈,傳旨黃門官:宣召國丈田奎到南書房商議國政。黄門官奉了密旨,趕到楊梅竹斜街田王府,自有田府門差入内稟報。那國丈田奎得知聖上宣召,安敢逗留,隨即整冠執笏,駕了驢車,與黄門官相見,一同登車,直抵紫禁城下。車進南書房,見過聖駕,賜坐賜茶,茶罷收杯,皇上對國丈看了一眼,連歎了幾口冷氣,然後啟口道:“今日朕特召卿家入宫,實因四庫無一錢,各省告荒告災告變,諒卿家久已聞知。巧媳難為沒米之炊!工部鄭琳,亦心力交瘁,別無商量。萬不獲已,向國丈暂借纹銀三十萬兩,以濟倒懸之急。望國丈以國為重,速即如数解交工部。”田奎不待皇上說完,頓時滿頭臭汗,彷彿像落湯雞一般,跪倒地下磕了兩個響頭,奏道:“臣田奎蒙聖上天高地厚之恩德,風日雨露之栽培,草茅賤士,未答涓埃。一身除父母遺體之外,悉皆出於我主之賜。今國家多故,聖上勤憂,小臣踐土食毛,豈有不効忠盡職?視力能為,當盡心献納。”皇帝聽他如此回答,於千萬焦慮中,倒覺一絲暢快,隨雙手在田奎肩上一握,强作笑顏道:“田卿起來!朕果知喬木之臣,休戚相關。倘得如朕之願,且圖目下之安……”田奎一面謝恩立起,頭上之汗,直與珍珠無異。小立片時,退朝回府。
皇帝亦退入西宫,面呈喜色。田后接駕,心中頗為驚奇,暗想:皇上從去年秋間直到現在,約及五六月光景,日日愁眉淚眼,真似西廂曲所云“一萬聲長吁短歎,五千遍搗枕捶牀”久矣,不見龍顏開霽,故而亦不敢多話多言,觸動震怒。今忽覩帶笑微微,必有可喜之事,不免待奴問問,亦足聊破妾憂。田后亦輕啟樱唇,含笑而詢,崇禎帝道:“此事全仗卿家。”這一句話倒弄得田后如墮五里雲霧,疑上加疑。蘇州人打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路。“妾在深宫,那得辦國政兵權,弭災消禍?‘全仗卿家’一語,教臣妾那裏可以擔當呢!”思宗說起方纔與國丈借餉,承渠一口答應,極是難得。田后聽到這話,心上一怔,自想父親素来刻薄,只知有家不知有國,何以現在肯捐輸如此鉅款?諒他或是假話……心中如是想,口中不敢與皇上直言,恐言之而轉增聖躬不悅。只得勉强作笑,以言語枝梧過去。皇上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