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丧天良逆子累严亲 逃国法刁奴衅贤宰
以这湘翁就典卖衣饰,又同平时几个要好的客人募化了些银两,去替他老师入殓;又派人到狱里照料衣食零用。如今一年余了,不由的把几文缠头用得罄尽。小翁你看,妓女里报儿女私情的尽有,哪个能如这痊季湘兰校书能始终担任师生死生义务的?你想可敬不可敬?”
我听了这一番话,才知道季礼斋家一家星散。忽然想起从前随侍我父亲在任的时候,那位季世兄同住在一起文庙里(江宁上元两学署同在文庙内,东西相向),他到每年清明前后,就剪了好些人头风筝,或三颗头,或五颗头,随风直上,看起来累累下垂,就犹如枭首示众的一般。还做许多赤身露体,活动的春宫,男女生殖器俱全放上去,有风鼓荡起来,曲尽纵送偎抱之态,使人不堪入目。当时人都赞美他奇巧,独有我父亲说:“巧则巧矣,其如不克令终何?”暗中禁止我,不许同他来往,我当时还怪我父亲过于拘迂。至今思之,可知刘先生之识马谡,诸葛忠武之知魏延,实有至理存焉,奈粗心人自不察耳!
我当下见那季湘兰以一个妓女,居然有特别的公德,使那士大夫受恩忘报的遇之,岂不愧死!不觉纳罕得很。晋甫又一把在湘兰手中,拿过一柄小牙骨扇子来,递给我道:“他不但道德完全,亦且才情出众,你看这是他近日作的好诗。”我便接过,顺手扯开一看,一面是画的文派“秦淮画舫图”,一面是蝇头小楷,写的却不多,只有一段,题目是“哭先师季礼斋广文”,我再朝后看去,七律一首,诗是:
斗沈坏痛难伸,补救无谋梦不成。十载廉能贤木铎,一言契合女门生。执经无复东山调,入室何来北海樽?有子丹朱伤底事,暗弹枯泪送归魂。
我看了,不禁暗暗称奇。古来薛涛、苏小一班才妓之说,我一向疑为诗人借境,不图我亲眼见之,可证我们中国女界学问,何尝不能发达?无奈大家都把女子们当作特别的玩物看待,除却梳头裹脚,当家侍寝之外,一丝儿不准他乱走一步。又道甚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有了才,便要偷香窃玉,待月迎风,殊不知都是不学无术的人捏造出来的!他可知道,人生无论男女,廉耻皆出于有家,更要紧是学术。所以我常说,中国女子一大半因贫贱而不能保其操守。即不贫贱的,又有一大半因未受普通教育,以致饱暖思淫,其一种不能保守道德上的贞性,比那贫贱人更加一等。盖贫贱者,每有身不自主之叹,而不能畅所欲为。若富贵者,则可权自我操,而无所顾忌也。谓予不信,即以目今上海一隅而论,那晚间四马路一带的雉妓,打扮的同花蛱蝶一般成群结队的站在街沿石上,其中实不少旧家显宦的妻女,都是为着一个穷字,弄得沿街叫卖。还有那花园戏馆最热闹的地方,每每有许多珠翠盈头,罗绮称体,或是乘着双套马车,或是坐着自制人力车,于夕阳西下,一个个招摇过市,问起来不是某督办的姨太太,就是某尚书的少奶奶。遇在一处,你谈有几处小房子,我说有几个好姘头。最可异的,明明是个女人家,他偏要穿着男装,打了一条油光水滑的徜三花辫子,鼻子上还架着一副十六开金丝的目镜,俨然自己要实行嫖客的意思。由此看起来,这贫寒同不教,最是我们中国女界低人格、弱人种的两大原因。如今照这一首诗上看起来,更相信廉耻是从教育里出来的。不然一个妓女何能知道师生大义呢!
只见湘兰走过来,附在晋甫耳朵上说了几句,晋甫便对我说道:“湘翁要求你大笔代他将扇子上的画题一题,央我问你可肯赏个脸?”我笑道:“只恐狗尾续貂罢了!”说着已是酒残烛跋,那只船早回泊到玉河坊韩延发家后门口,正在季湘兰住的河房栏外。晋甫便拉了众人,同到湘兰房中一坐。我走进一望,却是两间内外房,陈设精雅,笔牀墨架,位置可人;墙上还挂着一口宝剑,一张囊琴。一眼看去,好似一位贵公子的书室。侍女们烹上了几盏苦茗,湘兰亲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