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太史公冶游遭奇辱 观察使惧内败官箴
姓江的再一回头,已被那起人拥至面前,将自己同姓张的捉对儿拿下。老者便盘了膝,高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枚鼻烟壶,在那里一面吸鼻烟,一面讯他们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为甚来到咱们府里?你还是要行刺,还是作贼?好好儿供,免得受苦!”此时姓张的吓得目瞪耳聋,一句话都说不出。
姓江的知道事已如此,尽装着哑子也是无益,还想拿着太史公的旗号去同他抵一抵,便忸怩说道:“我姓江,同这位姓张的都是新科翰林。昨到北京,街道不甚熟悉,一时日暮驱车,误入贵宅,不意有犯威严,致失回避,死罪!死罪!”那老者听他言辞风雅,不折个匪盗,忙将墨晶眼镜卸下,亲自离了炕牀,两旁伺候的人早掌上手照,在他二人脸上如同相面看气色一般,着实的赏识了一番,重复坐下,口中自言自语道:“倒是一对小白脸儿!”说了,又把鼻烟嗅了好一会,沉吟了半晌,猝然向姓江的问道:“老夫记得今科翰林姓江的,是卖盐的官儿江某家的孩子,你是不是?”他叩了一个头应道:“正是!”那老者登时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对他道:“你即是江某人的孩子,须知律载夤夜入室,非盗即奸。况老夫所居逼近宫掖,当与平民有别。今姑念尔年幼无知,从轻发落。尔究竟是愿办呢,还是愿罚呢?”他那时只求免祸,就一迭连声应道:“愿罚!愿罚!”老者又道:“愿罚几何?”他道:“惟命是听。”老者乃徐举其二指曰:“尔老子是盐商的领袖,非他人可比,二十万可也。盍速立亲供,老夫为尔电达尔堂上,汇寄此间。”姓张的又说艰难,道苦楚,也罚了五万。早有人写就认罪亲供,同那二十万、五万两张票据,呈上去与那老者过了目,然后送与他二人签字。发了两家电报,将他二人圈禁起来,以作质押。
一日,江老先生接到他儿子的电信,要二十万银子赎身,正在骇异摸不着头脑。后来连接京中亲友来电,知他那位少爷误入重地,闹出这么一个大乱子出来。他要想拿银子出去,又恐银子虽用,事仍不了。若要不拿出银子,眼见一个活跳跳翰林儿子,陷于不测之地,未免可惜。因此进退两难,游移不决,筹思了一夜,全无主意。第二日,署中人见本官过午不起,相约打开签押房一看,见他已经不知何时就没气了。那张要银子的电报,还拿在手中,紧执不放。顿时传进内宅,上至太太姨太太,下至少奶奶小姐,哭了一个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还有张年伯那里,接到他世兄的急电,一见面就拿定主见,连回电都不发,却另托京友侦探肇祸实情。他们二人在京一连候了数日,不见银子汇到,两人暗中商议,与其葡匐公堂,连累两家父母损名败誉,不若一人做事一人当,一死结局。当日皆畏法自尽了。张年丈接着京友复电,备知颠末,并他世兄已死的消息,不禁愤极伤肝,致成失智之症。小雅君,你想想张年丈虽是痛子情深,现已病势危急,大抵终不免于一死。然而较诸那位江人镜江老先生,只有六点钟的工夫就送了终,岂不尚胜一筹么?”
我说:“这就奇了,怎样这么一宗混账事,会出在这样一处规矩地方呢?”云卿向我笑道:“你总是大惊小怪的,不知道天下最是规矩地方,最会出混账事。如适才我所说北京城里那个老者,妻女见他来,都吓得立时避开,还算官场龜界里面特别有体面的一份子。如我听见的一位监司大员太太偷汉子,他还希奇古怪的想出法子来提倡保护,去迎合他老婆的意旨呢”我彼时正因为一肚皮抑郁牢骚,已胚胎了一个要着的性质在脑气筋里,索性央他说出来,好将来预备着做研究的资料。
云卿正要往下讲,忽见执帖家人进来对他说:“蒋春华蒋大人过来拜会,老爷看公事不得空闲,叫请少爷出去会会,看有甚么心谈!”我向执帖的问道:“这蒋大人可是本地绅缙开设春申栈缎号的吗?”他道:“不错!”当时有一位书启老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