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梓乡归去灾象惊心 噩耗传来良箴动魄
,拆了半日,再也拆不动。后来被我自己发急了,不觉用力轻重失宜,竟把那封信一拉两断。再等我去拾拢来一看,谁知正是西林世叔给我的遗笔,因念道:
小雅世弟览:兄别后幸得一官,当因时局难知,决意息影。又以敝省演临大海,风声鹤唳,动魄惊心。适宸章二弟听鼓鄂垣,而香帅又与寒家有旧,因挈眷止焉。彼时实深虑足下,如果冒险北上,设有不测,则伯仁虽非我杀,究因由我而死。私心自疚,刻不能安。后有南来者,闻足下已安抵沪江,幸无所损,兄不觉喜跃者竟日。惟数载以来,不欲以殷浩空函,徒劳左右者,实意再图良会。本欲将受之于先师者,仍还这于足下耳!不料天不从人,命难自主,即此百余字,亦不知几费经营,始克成事。自顾实旦暮人耳,决难再会。惟愿吾弟勿以小节而形迹不拘,勿以大事而非关己任,勿以恩重难酬而遂萌退志,勿以直言贾祸而袖手旁观。异日弟能如此,兄即所以报先师于地下矣。至吾弟清况,兄所深知,宸章二弟与兄昔年同为公门桃李,已坚嘱其或幕或官,代谋一席,想永诀之言,当不至视为河汉也。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某月日,西林伏枕书。
我才看到“即此百余字,亦不在几费经营”上,已自咽不成声;及见他坚嘱宸章二世叔为我或官或幕,代谋一席,竟忍不住哀哉西林!痛哉西林的嚎啕大哭,连我今日,也不知道当年就何以如此伤心到这步田地的?可知人生恩仇二字,是最容易感发天良的了。不意倒把我嫂子同一班仆妇,还有个守门的老苍头,都吓得目瞪口呆,大家围拢上来,问我是件甚么事?我便把柯西林世叔世去世的话,约略同他们说了几句。恰好取行李的人也带着船家到来,说:“今天顶好的顺风,请早点动身罢!他们还要赶路呢!”我听了,当即别过寡嫂,吩咐众人:“好生看守门户,伺候主母,我到宝应去走一走,就要回来的。”说完,便随着那船家,一路步行出便益门上船。
管船的抢忙买了些米盐小菜,乘着一帆风顺,水急船轻,哪消得半日程途,已驶到邵伯镇。不意江水过涨,就改由陈家沟出甓社湖,便离高邮约有十多里。可惜眼望着把一天的好风,竟慢慢儿息得无影无踪,那只船便不能再照适才的那样冲风破浪了。我其时因为心中烦恼,兀自一个人在舱里坐不住,就走过去伏在船舷上,推开窗格一看,哪晓得县分一不同,方言也就不对了。所有住在那两岸旁边的邻水人家,竟是一个个都变做了一口的秦邮土语。
我当时伏了一会,见没有得甚么看,就想抽身带上那扇窗格。忽然瞥见远远的一大丛人围着个半老的妇女,在那里跳进跳出的,千杀头万剐骨骂个不了。及至我坐的那只船行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家夫妇两口儿吵嘴,却听不清楚。那男子回了那妇人一句甚么话,那妇人便同惹动胡蜂窝一般走上去,向那男子迎脸三呸,骂道:“哇,你平时连三个钱一根骨头簪子都不肯买,怎么养起儿子来会晓得要一个高是一个的哇?”我听了他这种高邮腔,又是一味的泼横,就猛想起,我从小儿我母亲对我说玩过:“有一个人间高邮老可会学老鸦叫?他道:“老爹,我们高邮人是那个道理会做老鸦呀?”那人便又道:“你果真不会,我就杀你!”他吓得赶忙的应道:“哇!”这个虽是我母亲当时哄我的句把玩话,现在究竟想起来,他们高邮人却真有离了老鸦不开口的脾气,可知年纪大的人,是不会说无根之语的。正是:
物华自是呈天宝,
人语须知属地灵。
要知后事如何,且俟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