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哥哥站在她后面,嚷着“你跳罢!”并且推着她。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正往下落,并且被一个柔和而有力的拥抱接住了自己,她在那种来不及细看的刹那间微妙地触着青年人的整个魁梧的身体,他那阵喘动的和温暖的鼻息拂到了她的脸上。
随后她站在地上了,她微笑着,现在她的恐怖过去了,共忒朗恰巧也下来了。
这一次的心情波动使她变成谨慎的了,她在好几天中间一直留心不和波尔单独待在一块儿,他现在如同寓言里那种绕着一只山羊行走的狼一样绕着基督英徘徊。
但是一次大规模游览已经决定了。他们必须带着食物搁在那辆六座四轮大篷车里,并且邀着阿立沃家姊妹俩同到答似纳小湖的边上,那个在倭韦尔尼当地称为笪似纳海子的边上吃晚饭,然后趁着月光在深夜回来。
他们在某一天的午后出发了,气候是很热的,烫人的日光把山上的花冈岩晒得像是炉子里的火砖一样烫人。
车子被三匹喘气而且浑身是汗的马用慢步拉着爬坡了;赶车的人低着头在座位上打盹;成群的绿色蜥蜴在大路边的石头上面跑着。发烧的空气仿佛充满着无数不可目睹和沉重的火星。这种空气有时像是凝固了的,有抵抗力的,厚密得不容易穿过去,有时略略动荡着,并且在游客们的脸上拂着一阵火热的微风,在长距离的松林中央,风里飘着温暖的树脂香气。
车子里谁也不说话,尾座上的三个女性,都在阳伞的粉红影子下面闭上了发眩的眼睛。侯爷和共忒朗头上都缚着一块手帕,正都睡得很熟;波尔望着基督英,她也从那闭上了的眼皮缝儿里向着他窥伺。
车子呢,卷起了一阵雪白的烟样的灰尘,始终顺着那条走不完的上坡道路走上去。
等得走到了一个高原,赶车的人挺直了身子,三匹马酒开了快步,于是他们就经过一大片波形地带,其中有树木,有田地,有许多村落和孤立的人家。他们远远地望见了左手边的好些死火山的截平了的大型山顶。他们快要看见的笪似纳海子,从前原是由倭韦尔尼山脉之中的最后那个火山喷口构成的。
经过了三小时的行程,波尔忽然说;
“大家留心,好些熔岩。”原来穿出大路边的地面矗立着无数稀奇古怪地扭歪的棕色岩石。他们望见右手边的一座平扁的矮山,山的宽阔的顶像是掏空了的和塌下去的。车子走上了一条小路,那仿佛是从一个三角形的山巷子穿进矮山肚子里的,基督英早已挺直了身子,这时候忽然发见在一个大而深的喷口里,有一个可爱的小湖,明亮滚圆得像是一枚银元。矮山内部的那些陡坡,靠右边的都有树木,靠左边的都是光濯濯的,全部向着水面倾斜,给小湖形成一圈整齐的围墙圈子。这一湖静止的,像金属那么平坦而有光的水,反映着一边的树木和另一边的干枯的山坡,倒影清晰得教人竟辨不出边缘,使得整个小湖形成一个无限大的漏斗,中心处所映出蔚蓝的天色,以至于望过去只看见一个清澈无底的窟窿,好像穿过地球中心通到另一个天空。
车子不能向前再走了。大家下了车,并且在有树木的那边找着了一条在山坡腰里树阴下面的环湖小路。那条素来只有樵夫走过的路,碧绿得像是一片牧场;从树丛的枝叶里望过去,可以看见对面的山坡和那一湖在山洼底上发光的水。
随后,他们从一段树木很少的所在达到了岸边,就在一段被好些橡树掩荫的浅草坡上坐下。全体都怀着一种野兽式的和甜美的快乐躺在草里了。
男人们的身子在那儿翻着,双手伸在草里;女人们从从容容地侧面躺着,都把脸儿贴着那些浅草,如同要从草里吸收一种清凉的温存似的。
在经过大路上的炎威以后,那是一种甜美的感觉,非常深远又非常亲切,几乎是一种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