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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猜想他们的母亲在听他们的话。

    她不可能已经走了,因为先得穿过客厅。她根本没有回来过;这是因为她不敢。

    皮埃尔忽然顿脚叫道:

    “真是,我说了这些,真是个猪猡!”

    于是他光着头从楼梯间里逃似地走了。

    马路上大门——嘭嘭的声音将让从深沉麻痹里惊醒。又过了漫长得像几小时的刹那,他的心灵处在麻木得和白痴一样的空白状态里。他感到虽然他应该立刻想好、行动起来,可是他仍呆着,甚至不愿理解、明白、回忆,因为他害怕、软弱、懦怯。他是属于那种慢性子的种族,总是把事情推到昨天,而且当他该当立马作出决定时,他仍旧出于本性设法拖点时间。

    可是在皮埃尔的大喊大骂以后,现在包围着他的是深沉的静寂;这些墙、家具的阒然无声还有那六支蜡烛和那两盏灯的炽热的光都使他害怕,甚至想立刻逃走。

    于是他振作思路,鼓起勇气,试着思考起来。

    他一辈子也没有碰过难题。他属于随大流的人。为了免得受处分,他对班上功课十分小心,因为他的日子过得太太平平,他按正规结束了他的法律课程。世界上的万事对他都是自然而然的,没有旁骛来激发他的关注。他天性循规蹈矩、谨慎平和,心地里没有一点儿城府;于是面对着这场灾难,束手无策,就像个从来不会游泳的人掉进了水里。

    他先想试试怀疑,是不是他的哥哥出于妒恨说了谎话?

    然而假使不是失望得走投无路,他又怎能够惨到对自己的母亲说出这种话来?加之在让的耳朵里、视觉里,乃至肌肤深处仍然记得皮埃尔的语调和姿势里的某些话、某些痛苦的呼叫;它们悲痛得叫人抗御不了,无法置疑,只有肯定。

    他真是给压垮了,那怕是动一动也不行,一点毅力也没有。他伤心得无法承受;他还感到了他的母亲就在门后面,什么都听见了,而且在等着。

    她在干什么呢?没有一点动作,没有一点儿轻微的震动声音,一点儿声息、一声哀叹来表明在这层板壁后面有一个人在。她逃走了吗?可是从哪儿呢?要是她逃走了,那她就得跳了对着马路的窗口。

    他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猛迅得不容考虑,不等开门就闯进了他的卧室。

    这房间像是空荡荡的。只有放在五屉柜上的一支蜡烛在照着。

    让扑到窗口,窗户是关着的,连防风板也关着。他转过身用焦急的眼光搜索黑黝黝的四角,于是他看到床上的帐子拉过了。他跑过去,揭开来。他的母亲正仆卧在他的床上,脸埋在枕头里,用双手将枕头捂住了脑袋不敢再听。

    他开始以为她闷死了。后来他抓住了她的肩头将她翻转过来,她没有放开捂住她的脸的枕头,她还咬住了它免得哭出来。

    可是接触到了她发僵了的身体和肌肉僵直的胳膊,使他感受到了她正遭受着难言的痛苦的打击。她用牙、用手将灌满了羽毛的枕头布套捂在嘴巴上、眼睛上、耳朵上,为的一点不让他看到她、不对他说话,使他只能从看到的精神震荡情况去猜度她究竟痛苦到了何种程度。于是他的心,他单纯的心,因为怜悯而五脏欲裂。他不是一个法官,他甚至不是一个仁慈宽大的法官,他是一个十分软弱的人,一个充满深情的儿子。他一点也没有想起另外那个儿子对他说的话,他也不推想更毫不申辩他只是用双手抚摸母亲不动的身体。拿不掉她脸上的枕头,他就一边哭着吻她的袍裙一边说:

    “妈妈,妈妈,我亲爱的妈妈,看看我!”

    假使不是一阵像绷紧了的弦似的振动传过,一阵几乎感觉不到的战栗传遍了她的全身,她就像是死了似的。他反反复复地说:

    “妈妈,妈妈,听听我。这不是真的。我很清楚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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