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页
五六二
第五十八章
冯永祥在徐公馆教林宛芝京剧的辰光,潘信诚带他的爱子潘宏福已经巡视完在浦东的各个企业,踽踽地来到了黄浦江的东岸,有一只小汽艇在岸边等着。
码头上两边的树木的叶子早已落尽,光秃秃露着枝枒,在寒冷的北风中抖嗦,像是赤身裸体的老人,浑身的筋骨看得清清楚楚。潘信诚望着那些树木,感慨万端地对儿子说:
“你瞧,这些树木长大了,老了,完了!”
潘宏福会意地叹息了一声。
父子两人跳上小汽艇,马达嘟嘟地响了,汽艇离岸了。潘信诚站在操作台上,眯起老花的眼睛,不舍地望着冬天的原野。潘家在浦东的企业,大半靠近码头,汽艇一离岸,那一排排锯齿形的厂房,那一座座红色的高大的仓库,那一团团从高耸云际的烟囱里冒出的浓烟,都一一呈现在他的眼前。浦东,他来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些企业,他看过不知道多少回了。但都没有今天这么可爱,简直比冬天的阳光还可爱啊!
黄浊浊的江水给汽艇划开,卷起两股浪花,在两边船舷飞驶而去,那雪白的浪花仿佛是千万粒珍珠突然从水里跳出来,一眨眼的工夫,便消逝在奔腾的黄浊浊的江流去了。
潘信诚望站滚滚的江流,往事像澎湃的江涛一样,涌到心头。他二十七岁那年从英国留学回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帝国主义还来不及向中国市场伸手,中国民族工业有了发展机会。他跟父亲办厂,从三万多纱锭发展到十万五千锭子,接着又扩展了印染部分,成立了印染厂。事业一天天发达,觉得添制锭子老是仰仗外国,发展起来总有限制。自己动手创办了通达纺织机械厂。先是专门给通达制造锭子,后来也接外边的定货。通达的纱锭发展到十七万光景,父亲就死了。潘信诚的兴趣转到毛纺。他认为英国毛纺在世界上占第一把交椅,他在英国,参观过两个厂,也学了点毛纺的知识。他想到中国西北部的羊毛并不推板,发展起来,中国的呢制业在国际上也可以有个地位。厂办起来了,销路并不好,弄得高不成低不就,有钱的人要穿外国的毛织品,不要通达的;没钱的人买不起,想要,也穿不上。他想到麻织品比较大众化一点,用途也广。就在杭州开了一爿通达麻织厂。一九四八年上半年,本想在杭州再开一爿丝织厂,用他的话来讲,就是棉毛丝绸样样都有,不管你是穷人富人,只要穿衣服,总要照顾通达。另外,他对面粉业和粮食业也有兴趣。上海有名的庆丰面粉厂就是他一手创办的。他还创办了永丰碾米厂,规模不十分大。他对粮食加工方面兴趣不大,有兴趣是把粮食买进卖出,这生意十拿九稳赚钱,以往的经验,行情总是看涨的。大米是南方的主食品,而面粉是北方的主食品,只要张开嘴吃饭,不照顾庆丰,就得照顾永丰。穿衣吃饭是人生两件大事,办这种实业,没有风险,利润也厚,并且还可以替国家争口气。如全国几亿人口当中有一半人吃饭穿衣都照顾潘家,那潘信诚便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富翁,而且还可以和各国大资本家较量较量,说不定通达的货色在国际市场上还可以插一脚,那前途就更加远大而又灿烂了。这个美丽的梦想像黄浦江的水一样流去了。
潘宏福站在父亲旁边,见他沉思不语,自己也不好啧声,他想起父亲那天在马慕韩家里忽然那么积极,不仅赞成全市合营,而且要抢在天津和广州工商界的前头,叫他莫名其妙。他老想问父亲,可是没有适当的机会。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船上没有外人,他大胆地问道:
“上海为啥要这样快全市合营?”
“北京全市合营了,上海能够不全市合营吗?”
“迟一点不行吗?”
“不行。”潘信诚摇摇头,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向汽艇四面看看,没有人,他便用英文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