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产之意,即或口为保护之言,亦不过虚伪以欺人,不旋踵而自相违反矣。
再比如他说:
政府非以人民意思所组织而成者,故对于人民不负责任,而无以国事为己事之心也。……故今日之政府,对于内而为偷钱之政府,于外而为送礼之政府。以国权寄托于此等政府,其所余者有几何矣?
即使论及两年前在中国领土上结束的日俄战争,他也没人云亦云地把战争的胜负归结于两国战略与军备的对比上,而是将结论下在两国的政治体制的优劣上(时俄为专制国体,日本为君主立宪制),最终,板子却落在吾国落后的“专制政体”上:
如今世界,论最野蛮之国当首推俄。俄宜居于优胜矣,然而与日本之军队遇,遂将数十百年来执牛耳于欧亚两洲之雄威,一败涂地而不可复振,则纯粹之野蛮国其不足以居优胜也必矣。何也?彼之国内组织至不文明,宗教上、政治上、种族上阶级至多,人无平等自由之乐。其治内力既如此之弱,其对外力之决不能强者,此自然之理也。
世界各国之内治上,其尚为专制政体者,惟俄与中国也。俄既如此,宁可复肖之欤?
将吾国衰败的所有症结都归诸专制体制,真是超人一等,入木三分!
甚至对本国何以屡遭列强欺凌,杨度也大有“反潮流”的卓然见解:
由家族而成部落,由部落而成国家,至成国家而政府立焉。政府者,所以为国民谋公益者也,所以拒他民族之妨我民族之权利者也;故各国之政府,无不以国民利益之所在,而为举动之方针。……
夫各国政府,孰不思夺他国国民之利以自利其国民?我国民若以此而怒人,不如其求自立也!
在国运式微,朝野一片哭天抢地的抱怨声中,他的声音颇有些刺耳,但平心而论,却极有道理。
知否?杨度还是最早提出“中华民族”这一概念的人。就在其《金铁主义说》中,他写道:
“中华”之名词,不仅非一地域之国名,亦且非一血统之种名,乃为一文化族名……以此推之,华之所以为华,以文化言,不以血统言,可决知也。故欲知“中华民族”为何等民族,则于其民族命名之顷,而已含定义于其中。
在此之前,最先把“中华”与“民族”联缀起来的梁启超只把它当成了“汉族”的同义词,是杨度第一次将其定义为文化上而非血统上的概念。杨氏版的“中华民族”问世后,马上得到吾国知识精英的认可,口口相传,最终演进成现在的一个全球华人认同的政治概念,一张属于中国大地上各民族的最光亮的名片!这实在是原创者始料未及的。
令杨度始料未及的还有,就在他风头正健时,清廷的通缉要犯广东香山人孙文竟找上门来,拉他这个坚信要以立宪改造中国的青年领袖加入革命队伍。
杨度的老乡兼好友章士钊曾于六十年后写过当时的情景:
……中山孙先生由横滨携小行囊独来东京,旨在合留学生,议起大事。而留学生时以杨度为有名,彼寓富士见町,门庭广大,足以容客。于是中山与杨聚议三日夜不歇,满汉中外,靡不备论;革保利病,畅言无隐。
不过,有“孙大炮”谑称的孙文说了三天三夜,愣是没说动有“骡子”之谓的湖南人中最特立独行的杨度。到头来,反倒是杨度很认真地告诉孙先生:
度服先生高论,然投身宪政久,难骤改,橐鞬随公,窃愧未能。
“橐”乃口袋,“鞬”指马上的盛弓器。饱学的杨夫子用文言文告诉前香港西医孙逸仙:对不起,政见不同,我不能随您出征。不过嘛……
杨度想起了一个与来客志同道合的同乡来,于是,话锋一转:
度有同里友曰黄兴,当今奇男子也,辅公无疑,请得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