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无论张作霖读没读过李氏的《狱中自述》,他不可能不知道李大钊的这番自白。杀与不杀,曾让张作霖极为踌躇。
据当时《世界日报》载,4月6日当晚,张作霖便在其家中(即原顺承王府)召集会议。那一天,“张氏主张从宽处理,不究随从”,“赵欣伯、杨宇霆、陈兴亚、张学良、于国翰各要人,亦均主张宽大主义”——须记,陈兴亚正是白天带队前往东交民巷执行抓捕任务的警察总监,其他几位,也都是奉系的主要人物。
看来,事情似乎朝着有利于李大钊等人的方向发展。
北京九所大学的校长们当晚也聚在一起。李大钊虽为北大教授,却在京城的多所国立大学兼课,是北京教育界的领袖级人物。校长们知道,这次政府以军方出面办理此案,若按军法从事,李守常先生恐凶多吉少,故决议:李大钊系文人,请政府将此案“交法庭依法审讯”。4月9日,九校校长代表特意拜访了张学良,请他向其父为李大钊缓颊。
三天后的4月12日,也就是南方发生血腥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的同一天,北京二十五所学校的校长们发表书面声明,呼吁政府“取宽大主义”,将此案交法庭审理。面对一个杀气腾腾的军政府,首都高校的校长们也算有风骨。
北大的同事们更是奔走相商。且读当事者的几则回忆文字:
我闻讯从西郊赶入城内访章行严先生,愿与章老一同出面将守常家眷保释出来,俾守常少牵挂之念,至于守常本人在势不能免于一死了。惜章老不同意,自称与杨宇霆交好,他可保守常亦不死。
这是梁漱溟先生告诉世人的当时经过。与李大钊“至熟至熟”之小梁老师,其担忧是很有道理的。落入发誓“讨赤”的奉张之手,反奉的头号“赤党”首领必遭死劫,所以他们能做到的,就是把守常兄的家属保释出来。
但章士钊的自信也是有根据的。杨宇霆乃张作霖的头号心腹,说一不二的安国军总参议,他若肯出面向张求情,老张是不会不给面子的。于是,章士钊找到杨将军,两人反复讨论了营救李大钊的办法。他请杨将军转告张大帅:
切不可为一时意气,杀戮国士,而遗千载恶名。
据后来和章士钊离异并带孩子们去欧洲定居的吴弱男女士说,当年,章士钊不光找过杨宇霆,还找了张作霖的长子、安国军第三军军团长张学良:
行严闻讯返北京,企图设法转机。先见张学良、杨宇霆陈说,谓共产主义在国内犹在空洞谈论经济理论阶段,不宜穷治,可判彼等有期徒刑,准彼等带《资本论》等书籍,移押沈阳监狱;情节较轻者,可径行开释。如此既可遏止党人活动,亦可免生枝节。
学良首肯,杨亦同意,于是,入见张作霖。……
虽说张作霖的总参谋长和大儿子都答应帮忙了,不过,当过上一届政府总长和秘书长的章士钊仍放心不下,因为——
以邻葛(杨宇霆字)之悍,亦为之浩叹不置!
可见,老友李守常实在凶多吉少!
军政府体制内的重量级人物也在为李氏求情了。安国军最高政治幕僚机构“政治讨论会”的诸位政坛大佬开会决议,建议张总司令将此案交法庭审理,“依法处理,以彰公允”,即表明吾国乃司法独立之国家。彼时,英美等国组成的法权委员会正在考察领事裁判权是否交还中国政府。在这个节骨眼上,若以军法审判一位著名的思想界领袖,难免会给国家声誉造成不必要的影响。已是国民党地下同盟者的杨度正是政治讨论会的会员,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的提出,显然与他有关。
4月11日的《晨报》上,披露了最近一次政治讨论会的决议:
(此案)较为重大,各国观瞻所系,若非正式交付法庭,而仅由军法审判,其结果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