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札 远山有灯
出一叠 “飞”字。我想,为什么我会在这么美的世界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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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后,应该早点歇睡的。捻亮案头灯,只是很单纯地想写字。飘过雨的凌晨仍有一股清淡的香,好像是从字里行间溢出来的。我想,这是因为他们走后,而我一个人继续留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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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石斛兰从花盘里掉下柬,献花之礼正在进行。法师见着,将花拾起来,对我说:“送你,这花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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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呵!无矫无饰的日子回来了么?”
繁华市街的灯彩向来不是我农上的别针,回到陋室,换上布服,在燃烟与清茶之中才感觉到整个世界正在等我,每口案头试墨,我在等另一个世界到来。如果,清茶淡饭、汲水浣而的口子也算无矫无饰,那一份古道心肠,的确已从魏碑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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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两炷檀香,一为佛菩萨,一为他。
昨天早晨醒来,莫名地往公园行走,一袭凉风之后,又怅怅回来。昨晚夜归,才知道他走了,早晨走的。他大概希望我为他出门吧。十月二十之后,我自己很清楚,没有一日不想到他,又日日动不了身。他在生日贺卡上写:“如果我真的不行,我会想见你一面的!”可是,我连这一面都不让他见,只愿意给他长信,信里有一句话嗔怿他:“那贺卡像六十多岁的老头给五十多岁的妹子祝寿,一般风雨心情!”这是我全部的告解了。
他在世间最后的一封信札竟是为我祝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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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晨光荼縻,光影灿灿如年幼孩童的游戏,追逐、躲藏、呼喊彼此的名字,并幻想长人以后的世界。我感到我们仍坐在露天小店,啜饮杯中的热咖啡、热红茶,默默地巡曳清晨的市街。都两年了,但我真的觉得我们还不想离座,只是你谦谦地说:“对不起,我出去一下。”
我为你斟上热茶,陪我喝一盅吧!
有时想,你二十九岁的生命到此结束也是好的,早早偿尽,也是了却心愿。往后,你会更自由些,至少不必再受癌痛凌虐,不必委屈在医院与床榻长征,那些氧气罩、胃管、注射液、化疗……都可以一一拔除。你可以像孩子一样奔跑,尽情呼喊你想呼喊的名字。你把手稿、书籍赠我,又将搜集的音乐带给我。我了解你的用意,我要为你印一本文集,就当做迢迢黄泉路上,你歇坐时,可以慢慢校雠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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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远山的灯全灭了,我的案头灯轻轻地摇曳起来。生者静静进入梦乡,逝者也静静躺卧。
我感觉到此时的心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像看见第一束阳光照耀着我的,布满青苔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