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九四四年的上海,春天花团锦簇,然而真正在张爱玲眼底闪烁着光彩的是爱情,是心里有了一个可以想着的人。她只觉得这春天有一种从寒冬熬出头来的欢畅,她和所有树梢的嫩叶一样俏立在枝头迎接生命的美好。一九四四年,这也是她一生当中惟一的一个春天。
胡兰成穿梭在南京和上海两地之间。这日,他一个人在南京夫子庙的茶楼安适地喝茶看书,等着池田。夹页的书签是张爱玲的照片,她的腼腆,孤绝,清丽,稚气,聪敏都收拢在一脸欲笑不笑的幽渺神情里。
胡兰成几乎看得痴了,才把照片翻过来,后面写着几行字。胡兰成仿佛可以听见张爱玲在低语:“见了他……”
这一句是悬在空气中久久没有下文的,仿佛下文不容许轻易地揭开。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记得那天从张爱玲家出来,她把一张照片悄悄递到他手中,嫣然一笑,按下他的手不要他当面看。他站在公寓电梯里,隔着栏杆张爱玲看着他。两人的眼光都有一种千年万世的无尽感。张爱玲是专,他是宽;张爱玲还有惊疑,他却是惊喜。在这昏黄的公寓楼梯间里隔着电梯的铁栅栏,恍惚如梦,两个人仿佛是横越三世来相见的。张爱玲看着他向下沉,他看着她往上升,直到他们离开彼此的视线。
因为想到张爱玲,那茶楼里楼窗照进来的光也融融的浮散出一种韵致,胡兰成对光有了感觉也是第一次进张爱玲的房间被那泼洒进来的天光给慑住。
他像开了天眼一样,从那天起见到诸事诸人在面前都有了新意。看见茶楼老板娘远远走来,一身朴素的布衣,剪了几枝桃花来要插在柜台边上的瓶里,也觉得风和日丽,世人皆如桃花照面一样的艳。他端起茶来嗅一嗅茶香,轻啜一口茶,心更像楼窗外的茶字布招牌一样,因风飞舞。
这时,胡兰成看见池田进来,他忙把照片放回书里,这时光,这茶,乃至和池田打招呼,都有张爱玲的滋味在。他与人聊天的肉身在南京,心却早已飞回上海。
张爱玲的心也浸泡在蜜水里,她在阳台上给花浇水,会不经意地笑出来,仿佛花儿也能分享她的快乐。外面街市上声音嘈杂,可她的耳朵依然能分辨出细微的门铃声,她忙叫阿妈去开门。
胡兰成现在也不用问阿妈张爱玲在不在,直接就登堂入室,看见张爱玲只兴冲冲地说一句话:“我回来了。”他没有客套说得那样自然,张爱玲拿着花洒,靠在阳台的门边笑着看他。胡兰成说下火车就直接过来了,还没吃饭。张爱玲与他说着家常话,径直进厨房给他弄炸酱面。又一阵门铃响,是张子静来看姐姐,阿妈并不让他进来,去厨房向张爱玲讨主意,张爱玲自然说不方便见以后再来。张子静已经吃了几次闭门羹,脸上带着莫可奈何的失望讪讪地下楼。
张爱玲将炸酱面放在胡兰成面前,就进屋去了,留他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吃饭,他有些愣着发呆。阿妈在那里走来走去收拾屋子,胡兰成自己坐着吃面有点尴尬,心里想着一下车就赶来看她,她也就能放着他一个人,自己去爬稿子。但她是连弟弟也不见的,她的行事风格让他很难理解。
不过两个人在一起了,即使细枝末节,也有如饮琼浆的滋味。他们比肩坐在床上看画册,实则是张爱玲看画,胡兰成看张爱玲。画册一页一页翻过,胡兰成只是跟着翻山越岭,但意不在风景,完全是伺候娘子看画,满眼还都是娘子的一颦一笑,他笑问:“我不在你好吗?”
张爱玲翻着画,状似平常地答:“好呀!”
胡兰成又追问一句:“好过我在?”
张爱玲答得风轻云淡:“没想过呢!”胡兰成听了竟也释然,头枕着墙,想着自己在南京的心情说:“我也不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