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朱熹的这两句诗给张之洞以启示
侄谢玄说,我最喜欢的两句为‘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侄女谢道蕴说,最好的应属‘吉甫作诵,穆如清风’。谢安说,你们说的都不错,但依我看,最好还是‘汙漠定命,远猷表告’二句。后人说,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品诗其实是在品自己。谢玄是大将军,常年外出征战,故对羁旅物候感触深。谢道蕴是女人,性情温和,故喜欢清风明月一类。至于谢安,肩负宰相重任,宏谟远猷,自是他的向往。”
张之洞点点头说:“你刚才这个故事,用来说明你的品诗实为品自己,很是妥帖。你说诗话原于标举名句,看来你对名句颇有研究,说说你的体会吧!”
陈衍说:“依我看,诗中名句,以状景为多。这多半受钟嵘《诗品》的影响。他举了四句诗:‘清晨登陇首’,‘明月照积雪’,‘高台多悲风’,‘思君若流水’,说这些诗句都是即目所见,并非出自经典。在他的倡导下,诗人多在状景上下功夫。唐人善此道,故诗中名句多,宋人偏重情理,相对来说便少些。”
张之洞说:“你这说法偏颇了,宋人诗中也有很多写景的名句,如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东坡的‘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陆游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陈简斋的‘客小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难道不都是状景的名句吗?”
陈衍想,世人都说张之洞偏爱苏东坡,因苏东坡而偏爱宋诗,看来此说不假。于是笑了笑说:“大人所举,的确为宋诗中状景的名句,两宋诗才辈出,像苏黄辛陆等人,皆诗界巨擘,岂能说宋诗中无写景名句,只是相对于唐诗来说略逊一筹罢了。至于宋诗中的情理之佳句,又远过唐诗,不说别的,仅朱熹的两句‘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便有多少可细味之处!”
张之洞在办洋务的这些年里,时常想,洋人的学问与中国的学问,不应该对立,两者可互补短长。如果能融合起来,那就最好。陈衍吟诵的朱夫子的这两句诗,突然间给了张之洞以启示:若将洋人的学问看作新知,中国的学问看作旧学,那么早在朱熹那里就已经融合了:切磋旧学能使学问精邃,培植新知,则学问便更加深湛。
他不再与陈衍辩难了,转而以平等之态问道:“曾听人说诗贵风骨,也重色泽,足下专于品鉴,于此可否有说?”
陈衍说:“大人此说极有意思,诗人不但可以风骨别之,亦可以色泽别之。”
“试为老夫一别?”
陈衍沉吟片刻说:“此种色泽,非寻常脂粉之色,乃天然之色,为花卉、山水、彝鼎图书种种之色泽。王右丞如金碧楼台,陈后山如淡淡靛青,黄山谷则赭石加朱砂,陈简斋好比山茶腊梅。至于吴波不动,楚山丛碧,李太白足以当之;木叶微脱,石气白青,孟浩然足以当之;空山无人,水流花放,韦苏州足以当之川……”
陈衍兴致大发,越说越得意,不料张之洞插了进来:“粉红骇绿,韩退之足以当之;萦青缭白,柳子厚足以当之。”
陈衍先是一愣,随后快乐地大笑起来,连连说:“大人真捷才。大江白浪,山高月小,苏东坡足以当之……”
“算了吧,我看你一口气可以把唐宋各大名家尽涂上花花绿绿的色彩,也不知他们认可不认可。”张之洞快活地笑了起来,话中虽有讥嘲之意,眼里却是赞赏之光。他边说边起身道:“我要去办公了,今天谈得很愉快。你今后常来我这里做做客,我乐意与你谈诗。”
陈衍忙说:“谢大人的厚爱。”
“据说你博学多识,佛学禅义你懂吗?”
陈衍突然想起昨天答应一个人的事来,机会这不就来了吗?他忙说:“卑职对释家向无兴趣。大人要听释氏之学,近日钟山书院来了一位大名人,他对此亦有研究,不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