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朱熹的这两句诗给张之洞以启示
博学又会说话的人还真没遇到几个。江宁附近有这样的人吗?”
“有。”桑治平想起一个人来。“钟山书院有个教习,诗做得好,品诗更精当。有次我去书院看主讲蒯光典,恰遇他也在。听他与蒯光典谈前贤今人的诗,颇有点咳唾成珠的味道。”
张之洞说:“钟山书院还有这等人才,他叫什么名字?”
桑治平答:“他叫陈衍,学子们都称他石遗先生,福建侯官人。”
张之洞喜道:“原来陈衍在钟山书院,近在咫尺却不知!”
桑治平说:“你认识他?”
“我没有见过他的面。三年前,林赞虞御史外放昭通知府路过武昌时来看我,我见他的纸扇上题了三首绝句,便借过来看。诗写得很不错,下面落款为‘陈衍’二字,便问陈衍是什么人。他告诉我是他的同乡,有闽中第一诗人之称,我那时就想见见此人,想不到他也在江宁。就烦你带个口信,请他明天中午到督署来,我听他谈谈诗。”
桑治平起身告辞,张之洞久久地握着他的手,说:“什么时候离开江宁,早两天通知我,我要和全体幕友为你饯行。”
桑治平感激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中午,陈衍来到督署,巡捕将他带到正在湖边观鱼的张之洞身边。张之洞见陈衍四十左右年纪,一身旧布长袍,脸上架了一副黑框大眼镜,浑身上下,十足的学究模样。
待陈衍坐下后,张之洞随口问道:“你来钟山书院多久了?”
陈衍答:“快三年了。”
“什么出身?”
“光绪壬午科举人出身。”
“喔。”张之洞点点头。“先前作过些什么事?”
“一直在福州闽江书院任教,因蒯山长相邀,大前年来的江宁。”
张之洞眯着两只显得昏花的眼睛,将陈衍仔细看了一眼,说:“知道我召你来督署做什么吗?”
“听蒯礼卿说,大人想听我谈谈诗。”
张之洞点点头。
“但不知大人想听卑职谈诗的哪些方面?”
张之洞懒散地松了松袍带,说:“中午这一个半小时,老夫想轻松轻松下,听说你博学善言,于品诗极有见地。你就在老夫面前品品诗吧!拣你最拿手的说说,就像那些唱曲子的人一样,先唱精彩的。”
张之洞的这个比喻令陈衍颇为不快:怎么能将我这个“八闽第一诗人”与唱曲子的人相提并论?本想拂袖而去,但又不敢得罪这位总督大人。倘若他怪罪下来,撤去书院教习一职,那一家老小如何度日?陈衍决定干脆在这位目中无人的总督面前放声高论一番,让他看看我石遗先生的学问,下次还敢如此轻薄否?
“那卑职就随随便便说了。”
“你说吧!”张之洞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鼻烟壶,在鼻子底下来回嗅着。
“自古以来,学士才子都想做好诗,但很难,也都想品诗鉴诗,但更难。比如孔门弟子三千,贤人七十,夫子能与之说诗者,也不过子贡、子夏二人而已,就连长于文学的子游都进不了这个门槛。如何品诗呢?孟夫子有句话说得好,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然则知人论世谈何容易!故古今诗话汗牛充栋,能有传世价值者,不过百中之一罢了。卑职有意为《石遗诗话》已在十年之前,拟以四十年成此巨著,若天假我以七十中寿,则此书可成。”
张之洞笑了笑,说:“你打算用四十年时间来写你的诗话,其志可谓远大。你已有十年的准备了,想必心得不少,能向老夫透露一星半点吗?”
陈衍想了想,说:“说诗标举名句,其来已久;诗话之起,实由此。当年谢安与子侄辈闲时论诗,谢安说,你们各举《诗三百》中两句自认为最好的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