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桑弧: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镜子,发现是自己脸上出了油。—那粉盒,也是认识他之后才有的,她为他试着学习化妆。
他的脸色未必就与她脸上的油光有关,我们只能看出,她在他面前有多紧张。他在众人面前隐瞒和她的关系,出于自尊,她自觉地不去问他们的将来,却也在心中暗暗地拟想过与他一道生活的情景。要另外有个小房子,除了他之外,不告诉任何人,她白天像上班一样去那里,晚上回去,“即使他们全都来了也没关系了”。
他们,指的是燕山大哥他们吧,真的在一起,燕山那边有诸多亲友,九莉做好了敷衍他们的准备。对于邵之雍她没有这样过,当邵之雍跟她说“天长地久”,她只觉得窒息,不愿意想下去。她想象的尽头,不过是他逃亡到边远小城,他们在千山万水外昏黄的油灯下重逢,相对于这浪漫想象,柴米油盐相濡以沫更需要爱的勇气。
盛九莉对燕山有这样的爱,燕山却没说要给她相濡以沫的机会。盛九莉停经两个月,燕山强笑低声道:“那也没有什么,就宣布……”后来验出来没有怀孕,盛九莉自认为在燕山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他幸免的喜悦。她猜到这故事的结局,在他面前流泪。燕山说,你这样流泪我实在难受。她哭着说:“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他说:“我知道。”他只说他知道,他知道你喜欢他,他也知道他喜欢你。但他不是大开大合敢爱敢恨的江湖儿女,他有一个做小商人的哥哥,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背后的脚印规定了他未来的方向,这个方向与你无关。
最伤人的爱情到底是哪一种?是争吵过、心碎过、鄙夷过、冷笑过的,还是从未开始也就谈不上结束,无始无终,拾不起放不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前者只要伤心一次就好,后者却会留下永远的悬念,无尽的辗转,确定后再推翻、推翻后再确定的猜疑,张爱玲把那心情写在里:“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是的,下雨你会不来,我还是希望天天下雨,好过晴天里望尽千帆,最起码,这一次我可以以为,你是下雨才不来,不是因为,你对我没那么爱。我宁可你不来,也不愿面对你对我的不爱。
不能怪桑弧薄情,只能说,每一个人对爱的理解不一样。谁规定相爱就得相守呢?只是,相爱的人,常常会有想在一起的意念,有害怕失去的惊悸,“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张爱玲在里借了范柳原的口说:人生里总有死生聚散,我们做不了主,但我偏要说,我要与你在一起。
但桑弧无疑没有这样的执着,也许是,他早已知道,这种执念于事无补。作为孤儿,他早已习惯失去至爱,失去、分别这些词对他没有那么可怕,不能吓到他,不足以让他想办法要与最爱的人在一起。
她从未怪过他,虽然他比她大五岁,她却对他一直有种心疼。一度他参与的三部电影同时上映,占了六家戏院,他的宣传者在报头写:请看今日之上海,竟为××之天下。说起来是风云一时,却独有她说:你一得意便又惨又幼稚,永远是那十三岁孤儿。
她不觉得那样的荣耀,能拯救他宿命的凄苦。在里,她写燕山回忆父爱:“我只记得我爸爸抱着我坐在黄包车上,风大,他把我的围巾拉过来替我捂着嘴,说‘嘴闭紧了!嘴闭紧了!’”这回忆让人泪下。
对一个孤儿,你还能要求什么?何况他是如此安然。他安然帮她做些拾遗补阙的事,帮她写书评,大张旗鼓地推荐,带她去朋友家,想帮她谋点儿事做,还为她的新长篇拟了一个笔名叫作梁京,取“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意境。与此同时,他订婚,里说女方是一个漂亮的小女伶,原本是要嫁给海上闻人的,轮不到他,现在大家都是文化工作者了,他才有了机会。
事实上桑弧的妻子确实漂亮,但是个圈外人,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