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景凋年
一辆空电车停在街心,电车外面,浅浅的太阳,电车里面,也是太阳——单只这电车便有一种原始的荒凉。
别再追问我在哪里,我们都为了自由地活着,散落在天涯。人生一梦,白云苍狗,今朝你看见繁花似雪,明日已被落花深埋。时间将我们宰割,有一天都要凌迟处死。这不是残忍,所有的光阴都是被我们自己挥霍,没有谁可以取代谁。
晚年的张爱玲,要做的就是彻底丢下身外之物。但她似乎什么都可以丢下,感情、名利、世事,唯独不肯丢弃的是她的文字。因为上次被戴文采干扰,张爱玲犹如惊弓之鸟,她对外界的警惕性更高了。她现在的住址是绝对保密,连她最亲的姑姑都不告诉。
张爱玲这次居住的公寓,也没能住得长久。起先她有一次过街,被一位中南美洲的青年撞倒,摔坏了肩骨。她自己去看了医生,幸无大碍。但没多久,她所住的公寓来了一些南美和亚洲移民。因为素质不高,所以卫生很不好。甚至还有人养了猫狗,招来虫蚁,这让张爱玲难以忍受,她再次给林式同写信要求搬家。
张爱玲一直不喜欢动物,她觉得动物和人有相似之处,有骨血,就有了杂念。所以她宁愿养几盆花草,她觉得草木有灵性。但自从离群索居后,她便什么也不想要了,只余得几样物品,伴着她颠沛流离,却也没有感情,只不过必须用着而已。
一九九七年七月,林式同帮张爱玲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公寓。最重要的是,房子足够新,没虫。张爱玲被蚤子吓怕了,年迈体弱的她再也禁不起那样的骚扰。张爱玲新住的公寓,房东是伊朗人。林式同开车来陪张爱玲一同签约,而这一次,亦是林式同认识张爱玲十余年来第二次相见。这些年,张爱玲只与他保持电话和通信,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惊扰任何人。
林式同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尽管他是个建筑师,对文字一无所知。但他对这位倔傲的老人,有种莫名的倾慕和敬佩。十多年前,他们不相见,只要张爱玲需要帮助,他毫不迟疑。他帮张爱玲找房子,补办遗失的证件,他将自己的住址作为张爱玲永久的地址。他从不轻易跟任何人透露张爱玲的境况,答应她的一切事情都十分保密。
所以张爱玲对林式同,亦是绝对信任。在美国,她没有亲人,最后的十余年,林式同也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她晚年联系最多的人,她甚至很喜欢跟他聊天,虽然她决意不与人往来,但她也会寂寞。林式同亦把她当做一位孤独的老人,所以对她所提的要求,都尽一切能力满足。
有那么一次,她突然跟林式同说起,三毛怎么自杀了。林式同没有回答,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三毛是谁,更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那样与张爱玲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而张爱玲亦是漫不经心地问起,对她来说,这世上谁活着,谁死了,都不再那么重要。
张爱玲的新居是单身公寓,在西木区。这里环境虽好,但是太过安静了些。张爱玲不喜欢太寂静的地方,她喜欢喧闹一些,热闹让她觉得安全。这也许就是大隐隐于市吧,静中的岁月尤其漫长,而且让人觉得寂寥。但她还是住了下来,或许是年岁已大,她再也受不起多少折腾。尽管她跟房东频繁抱怨,但一切将就过去了。
张爱玲给自己的邮箱上用了一个假名Phong,越南人的姓。她告诉房东,外面传言她发了财,她怕那些亲戚找上门来借钱。Phong是她祖母的名字,在中国很普通,不会引起注意。可见她为了躲避世人,真是用心良苦。而这信箱也只是一个月才开启一次,总是塞得满满的,她已经不在意这些。
因为她频繁搬家,和上海的弟弟张子静又断了联系。有一次,张子静在报纸上看到一行字,已故女作家张爱玲……当时他悲伤不已,后来几经辗转,才和张爱玲联系上,悬着的那颗心算是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