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佛前青莲
京国,乌衣门第。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在纷扰的人世,我们总是这样地身不由己,倦累之时,想要的不就是一份安静淡然吗?晨起时,看窗外一株凝露的植物,悄悄地诉说昨夜的梦境。黄昏后,看一群整齐的大雁,缓缓地飞向旧时人家。寂寞时,看一朵睡莲,在月光下静静地开合。空落时,看一捧新茶,在杯中轻轻绽开,直至将所有的空虚填满。寒冷的时候,看暖阳纷洒的尘埃,落满手心手背,都是一种闲逸。其实幸福真的很简单,那些冠冕堂皇的片段,只会将心越填越空,而一些微渺平淡的细节,却可以带来柔软的感动。
当初,顾贞观来到京师,纳兰特意为他在山水灵逸之地筑一间茅屋,只为圆他诗意栖居之梦。他们在渌水亭畔,合欢树下,一起观水赏荷,诗词唱和,诗意而纯净地交往。他们的快乐,是煎烛煮茗的快乐;他们的风雅,是月夜填词的风雅;他们的情义,是泛舟采莲的情义。当纳兰在感叹今生相见恨晚时,却不知,所剩的时光也不多。几年后,纳兰英年早逝,朋友当中,最痛心的当为挚友顾贞观。他黯然离开容若为他盖的茅屋,归隐故乡,并发誓“不复拈长短句”。
如此情谊,宛若伯牙为子期断弦,是因为,顾贞观知道,容若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谁也不能将他取代。就如同青山离不开碧水,阳春离不了白雪,清风离不了明月。换了别人,给不了他冰洁纯净的情怀,给不起他温润柔软的感动,给不起他前世今生的誓约。直到有一天,当纳兰无法给他关怀,他不能给纳兰温暖。只要记得,在他们似水的流年里,有一间茅屋,停留过几载春秋故事,只是它已经失去了昨日的主人。
他自号“楞伽山人”。后来,岭南诗人梁佩兰写有祭悼纳兰性德的哀诗:“佛说楞伽好,年来自署名。几曾忘夙慧,早已悟他生。”纳兰喜欢水,他所居之处皆有水相伴,水中种莲荷,有临水照花之意境。他前世是佛前的青莲,所以澄澈无尘的水是他的归宿。水给他清宁,给他平静,洗去他在凡尘往来间所蒙的尘埃。智性之水,灵性之水,温柔之水,给人以禅心,以明净,以淡然。
纳兰的诸多朋友中,有一位与他结缘最深。他是江苏无锡的顾贞观,出自书香门弟,是当时颇具名气的江南文士,其才情与修养可谓出类拔萃。纳兰与他一见如故,彼此的才情和气度吸引着对方。纳兰写过好几首《金缕曲》,赠与顾贞观。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纳兰的词,被世人争相捧读,是因为纳兰的情、纳兰的心、纳兰的灵,有着令人难以言说的美丽。我们读他的词,不仅是对他身世与历程的怜惜,更多的是因为,他的词巧妙地表达出我们内心深处的情怀。那种至真之美,彻肤之痛,如同一只系在手腕上的玉镯,戴上就再也不愿摘下来了。尽管如此,他终究还是寂寞,在岁月的河道,他惆怅地撑一叶轻舟,摆渡到无人收留的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