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这电影说的是什么?”
小样故意不往真实主题上说:“说人不能太轴,一旦钻牛角尖,就没法回头了。你看男主角他哥哥嫂子那一家多好,任劳任怨照顾他30年,一点不周到的地方都没有,为什么他还追求安乐死呢?生活多美好、多有希望。”
钱进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对,刚才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看懂了呢。追求安乐死跟周围人如何对他的态度无关,只和心灵、自由有关,这电影说的是:人有死亡的权利。”
“听人说争取这权、那权,还没听过谁要争取死权?”
“人吃饭喝水是为生存,民主权利是为自由,恋爱结婚为感情需求,而死,有时候是为保留尊严。死该像生存、自由和感情一样,成为人的基本权利,由自己来决定行使。”
说这话时钱进来目光深邃,让小样觉得特别深刻,但她必须将打岔进行到底:“咱谁都不想要死的权利,爱给不给、不给更好,我觉得还是中国的古老生存哲学有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咱爷儿俩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话不投机半句多,钱进来拒绝交流,自闭了。
杨杉回家,察觉到丈夫在大多数时间里呈冥想状,语言量成几何倍萎缩,不明所以。小样把她妈拉进厨房,背后磋商:“妈,我爸今天白天看了部电影。”
“看电影怎么了?”
“那电影是讲安乐死的。”
“你爸提到安乐死了?”
“没有,他就说死亡是一种权利。”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
“这几天盯你爸紧一点,先观察一下形势再说,别诱导他再谈这话题,也别让他发现你盯他,外松内紧,啊。”
钱小样成了围绕他爸的电子眼,无处不在,但钱进来对女儿却视而不见,面朝窗外,深沉入定。
“爸,你想什么呢?”
钱进来惜字如金:“思考。”
“思考什么东西?说出来听听,让我跟你一起思。”
“思考是一个人的事情。”说完又把深邃的目光投向幽远的未来,不带你玩儿。
小样感觉她爸的精神飞升到一个俗人到达不了的境界,自从飞上那界面,说话就言简意赅、耐人寻味,只能通过只言片语管中窥豹。更大的问题在于:上了那界面的人,大多有去无回,这是杨杉娘儿俩最害怕的。
“坏了,趋势不好。你说那天给他看什么不好?非看那破电影,看把他招的?得赶紧干扰他一下,这么发展下去非抑郁不可。”
前护士小样对心理治疗只知皮毛,原来所在医院也没先进到开设心理门诊,她只能去找过去的同事——神经内科大夫,俩人在疑患缺席情况下,以半专业、半业余的二半吊子态度,给钱进来进行诊断。比照一份心理测试卷,同事问小样一个问题,打一个钩或者叉。
“你爸有便秘、消化不良、全身不定部位疼痛这些症状吗?”
“时有、时没有。”
“那算有吧,画钩。食欲减退、失眠吗?”
“也吃、也睡,不过心不在焉,心思明显没放在吃和睡上。”
“那这个怎么画呀?也钩吧?”
“行。”
“情绪低落、记忆力退化吗?”
“他不低落,他思考,每天都思考。”
“思考?那算低落还是不低落?”同事为难。
“这个画叉吧。”
“沉默寡言?话特别少?”
“这有,这两天基本不怎么说话。”
“钩。行动缓慢、各方面能力下降吗?”
“他现在没行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