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上一个劫后余生的繁荣都城,满眼尽是土拨鼠,满城尽带黄金甲。
“十字星百货批发城”具有北方城市和建筑的典型特点:大气但粗糙。以大红大黄为主要底色却布满灰尘的广告牌花里胡哨,即使经常清洗,也像永远也洗不净的淘气娃娃的脸。这里花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就可以买到在大商场的同一品牌。新贵们对此不屑一顾;眼光高钱包小的小资白领们来这里,则会选择冷僻时间段或乔装打扮一番,要是被他们的同伴认出来,他们就不好在光鲜的写字楼里混了。
我在迷宫般的批发城中找到床上用品区段。人流如织,看来需要睡觉地方的人还真不少。售货员们在旁边巧舌如簧,极力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穷光蛋们挤出银子滚蛋。我买了京漂后的第一套简易床具:床单、被子、枕头和薄如烙饼的海绵床垫,都是单人型号,一水儿的国防绿,耐脏、耐磨,有在路上、急行军的感觉,和我学生时代的床上用品一样。一套床具不到一百二十,差点吃不消。离开靀城时,我连一张银行卡都没带。
我肩扛背托怀抱手拉,艰难走向公汽,一路上磕磕碰碰,神经质般不停喊着“借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上车。在密不透风的车厢内,体面而疲惫的白领努力和我这个灰老鼠保持距离,我得以享受片刻特权。窗外摩登高楼、高架桥和最原始的棚户区毫无征兆地瞬间转换,汽车穿梭在这个世界上最肥大的城市里,犹如蚯蚓爬行在一件由华美丝绸和麻袋缝合在一起的庞大而古怪的旗袍和草裙上。
好一阵折腾,终于到达那座住过公公格格姨太太和人民公仆、现在风水轮到我这个社会贤达的深宅大院。我看见室内有灯光泻出,估摸室友回来了。气喘吁吁拿出钥匙开锁,咋也打不开,敲门,一陌生大汉出来,硬邦邦地:“找谁?”
“我住这儿,刚租的。”我示意他看我的大包小包。
“你找错地方了吧?”
“你看这收据上还有地址呢。”我挣扎着拿出收据。他看了看还给我,略做惊讶:“你被骗了,我上午刚入住。”
我大惊失色:“看看你的手续吧。”
他对里面叫了一声,一个女人走出来,合同和收据显示是当天签的。我还想细看,他们说没义务透露私人信息,男的说:“你去找公司吧,跟我们没关系。”
嘭一声关了门。我像被人猛击头部,抱着行李愣了一会。我给房东连打几次电话,终于接了,这个刘先生说:“您真够倒霉的,我已经和别人签合同了。”
“小宋不是你的代理吗,我都缴代理费了。”我说。他突然嚷道:“甭提那臭娘们了,她收你钱却和别人签合同,我哪知道谁是谁啊?找她吧,我还忙呢。”他一下挂断电话,任我再打也不接。
我给中介公司打过去,接电话的说:“小宋离职了。”
我质问:“这是公司行为,她离职有啥关系?”
那人说:“这是她的个人行为,她没交接工作就走了,上午才走的。你打她手机。”
我说:“这怎么叫个人行为,有你们的收据,有公章。”
那人很无耻:“啥公章?那是假公章,小宋自己雕的。”
“我不管,收据是在你们店里开的。”我气晕了,“你不怕我报案吗?”
“呃呀妈呀,唬银(人)啊?”那人冷笑起来,“几百块钱也报案?你也太不拿首都民警当回事啦。要报赶紧报,谢谢你了,我们也到处找小宋,卷钱跑了,我们损失比你大多了。你找呀,找到了也告诉我们一声。”
是啊,这点破事报劳什子警?我一臭外地的,暂住证都没有,不自投罗网吗?我当即扛起行李、拉着皮箱向那个中介店走去。我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就给于江湖、李皓和杨星辰打了电话。
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