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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九六一 黄花岗五十年后
烈祠”变成一个“耍花枪”的胜地、一个观光客的旅游据点,每天,从清早到下午,一辆辆的观光巴士,包来了一车车的观光客,鸭行而来。观光客对什么忠烈缺少兴趣、也缺少敬意,因为历史太遥远了,远得像老祖母的老祖母的一切,观光客“忠烈祠”了一阵,除了欣赏“耍花枪”的操枪表演,其他了无兴趣。忠烈多么乏味,那明明是老祖母的老祖母的世代、是她们哭儿子做寡妇的世代、是乱世。乱世忠魂又怎样?现代不时兴这些了,它令人们痛苦、令人们逃避。

    除了一个人,他是例外,上午九点钟,他就伫立在那里,伫立在“忠烈祠”的拱门之下。雄伟的大门开处,他已伫立在那里,他挺直胸膛,首先走进去,与人不同的是,随后的人,他们群体开进“忠烈祠”;而他呢,却孤单走进那里,那里对他说来,彷彿是一座坟场,有精灵在兹、有鬼神在兹,没人知道他是谁,除了远远的一个年轻人,在偷窥着他。

    他七十五岁,是位老先生,除了春祭秋祭的七十五岁的蒋介石外,不大有这种年纪的人跑到这里来了。他一步步脚踩在石板上,一如一步步踩在一座老坟上,走着、走着,直接走向廊庑、迈过高高的门槛,朝向每个特区。特区里都是所谓先烈、一排排牌位、机械式的伫立在大理石高案上。牌位其实也今非昔比了。按照当年在大陆的法规,明定烈士牌位“一律蓝底金字,边花纹,上加额,下设座”,到台湾后,“蓝底金字”不见了,变成简陋的木底黑字了,“边花纹”也不见了,大陆时期规定的“牌位中直书烈士姓名,有衔者具衔,左书年龄籍贯,右书殉难事由”,也一律从缺了。结果是,除了一座总招牌,诸如“开国烈士”“讨逆烈士”“抗日烈士”“戡乱复国烈士”等等酌予分类外,整个局面,变成了立体的“录鬼簿”,每个名字都失掉了介绍和线索,除非他的名字很特殊,被观光的小朋友指点给大人看。

    “爸爸你看,这个人叫‘林小猫’呢。‘故林小猫烈士之灵位’,为什么烈士叫‘林小猫’?”

    做爸爸的摇了摇头,低声说:“小猫老猫都一样,反正是烈士就对了。”

    “什么是‘故’?”

    “‘故’就是死了。”

    “死了?该叫林死猫吧?”

    “死人的名字不能改。”

    “什么是‘先烈’?”

    “先烈嘛,就是为爱国而不得好死的人。”

    “爱国要爱得这样可怕吗?”

    “因为有敌人逼你,非用可怕的方法不可。”

    “哦。”小朋友似懂非懂着。“那我要爱国吗?”

    做爸爸的苦笑了一下。“如果要在这里立个牌位,就爱爱也好。”

    “我要改名什么小猫小狗吗?”

    “你已经叫小鱼了,你的名字比他们好,不必改了。”

    父子对话就如此告一段落。最后,他们父子走向了门槛,小朋友吃力的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他回过头来,一片困惑的问:

    “小猫要吃小鱼吗?”

    做爸爸的笑起来。

    “进到这‘忠烈祠’来的,都死了,谁也吃不了谁。死人吃不了死人,只有活人能吃死人。”做爸爸的终于找到答案。

    “如果我死了、小鱼死了,活猫会来吃我吗?”

    做爸爸的苦笑起来。

    “猫是不吃死鱼的,人才吃死鱼。”

    “还有,”小朋友补了一句,“蒋总统还没死,他可以来这里吗?”

    “蒋总统还没死,不是死人是不能到这个地方的。”

    “如果蒋总统死了,他会不会来,也排个座位?”

    “不是排个座位,是牌位,就是这上面一个个立在那里的,叫牌位。”

    “蒋总统死了,会来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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