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九六一 黄花岗五十年后
前面,我再指给您看他是谁吧。”
在“开国烈士”区,两人停了下来。
年轻人把手朝牌位一挥。“老先生,他,我的大伯父在这里了。我说七个字,请您认出他来。”
“牌位上单名的是八个字、单名以外的是九个字,怎么你说七个字?”
“我不报明牌,我只报出七个字,老先生就该知道我大伯父是谁。”
“啊,你这小兄弟,真会整我们老年人。”
“别这么说。老先生,我现在报出七个字了:
时有落花随我行
有印象吗?老先生。”
老先生惊异的盯着年轻人,又摇头又点首,“原来你是林时塽的侄子!林广尘的侄子!”说着,就拥抱过来。年轻人同他拥抱,互相拍着背。
“‘时有落花随我行’、‘时有落花随我行’。”老先生兴奋说着,“多么洒脱!多么诗意!这就是你大伯父,他跟我同岁,三二九那年春天,他正生病,就写下这七个字。病还没好,就收到黄克强他们的信,说要在广州起义,他立刻约了林觉民和我等一起赶到香港,我记得很清楚,离日本那天是阳历三月三日,距阴历三月二十九起义,也就是阳历四月二十七日,相隔四十五天,四十五天中,我们先在香港准备了四十一天,最后四天混进广州。最后起义时候,因为黄克强另调我做第三选锋队长,所以我没参加攻打督署这一队,结果,你大伯父头部中弹,当场死了;林觉民被捕后,砍头了,死伤惨重。记得你大伯父说过,过去革命,前面死的多是乡下人、是‘乡氓’,我们读书人反倒在后面,这回一定要走在前面,要死也死住前面,死给他们看。这回他真做到了,他当场打到广州东辕门,正好碰到李准的先锋队,你大伯父听说先锋队中有同志卧底,倾向革命,就一马当先,向先锋队招手,高喊,我们都是汉人,应该同心协力杀异族,汉人不要自相残杀。话没喊完,脑部就中弹了,黄克强词里说‘血肉纷飞、气直吞狂虏’,看来就是特指你大伯父的。好可惜啊,二十五岁,就那样牺牲了。我后来想,也许当天喊话的不是他而是我,效果可能不一样,因为李准的先锋队是广州人做底子的,你大伯父喊的是福州话,老广未必听得清楚,要喊话,该由老广喊才好。”
“老先生是广东东莞人。林则徐烧英国帝国主义者两百万斤鸦片的地方。”
“哦,你这位小兄弟,你全知道。”
“林则徐和我大伯父同乡,也和我同乡,但他活在广东广州,做过两广总督,死在广东潮州,他跟广东关系太深了。我大伯父跟林则徐有一点一样,福建人,为了爱国,死在广东。”
“你大伯父二十五岁就死了,你当然没见过大伯父。”
“当然,大伯父兄弟很多,我是老么的老么。我生在台湾。”
“你的大名是——”
“我叫林光烈。双木林,使先烈发光的光烈。”
“你的大名倒很够资格写革命史。”
“先烈都埋在黑暗里了,这段历史可不怎么好写。”
“福州人,怎么生在台湾呢?”
“听说在福州活不下去,很多人就渡海过来了。当时有‘黄花岗福建十杰’的说法,十杰的遗族本来官方还有个照顾,后来兵荒马乱了,没人管了。听说有人都饿死了,其中包括林觉民的太太陈意映、‘意映卿卿如晤’诀别书中的意映、陈意映……”
“哦!还有她!”老先生失声而出。“来,我们到前面亭子里讲话。”他拉着小兄弟,一言不发,走到亭子里,小兄弟扶着他,坐了下来。
“谈谈你对陈意映知道多少?”
“我们都从中学国文教科书里知道她。林觉民的《与妻诀别书》,每个中学生都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