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九六一 黄花岗五十年后
“大概很少人知道,林觉民这封绝笔书的收件人意映,她当时并不在福州家乡,而在日本。”
“在日本?”
“在日本。林觉民到日本留学,把太太带出来了。住在东京的一幢大公寓里,那公寓里有许多间小套房,许多革命党都窝在小套房里,有两人一间的、有一人一间的。林觉民他们夫妻两人一间、我、你大伯父,还有别人,都一人一间。所以,我见过意映、陈意映,她是旧社会出来的新女性,人极漂亮,可是她很沉默,她似乎只用眼神说话,或者说,用眼波说话。”
“很动人?”
“很动人。哀怨而动人。”
“她哀怨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也许她预感到她和丈夫难偕白首。”
“为什么?”
“嫁给了性好革命的丈夫,早晚不得好死,怎么白头偕老呢?”
“如果女人也性好革命呢?”
“代价太大了,不好吧?像秋瑾,男人革命,被砍头就算了;女人革命,砍头前在牢里那段日子可不好受,会被强奸、被轮奸。被她要救的禁子牢头们轮奸。”
“这样说来,您赞成男人革命、反对女人革命?”
“我反对女人被抓到。”
“意映住在东京,后来呢?”
“林觉民不放心太太流落在异邦,死前特别嘱咐把意映接回福州。”
“后来呢?”
“后来听说有族人照顾。方声涛做福建省代理主席时,还由公家特别照料了先烈遗族。《良友画报》还登过一张照片,标题‘黄花岗七十二先烈遗族之一部’,图上几位老太太,但认不出来有没有意映。”
“后来呢?”
“后来就不清楚了,只有传言。传言说抗战时,有遗族饿死了,但也有传言说,有些遗族流落在外了。”
“会不会像我父亲他们一样,最后流落到海峡对岸的地方呢?”
老先生沉思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希望那是真的。”
“老先生知道我大伯父一生未婚,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老先生犹豫了一下。“五十年前的事了,告诉你也没什么了。你大伯父一生未婚,跟意映有关。为了意映,他一直到死,都是单身的。”
“这件事,我也若有所闻。令人奇怪的是,这种情况,好像不止我大伯父一人。”
“你若有所闻,还听到什么?”
“我只听到不止一人为意映着迷,姓甚名谁,并不清楚。”
“哦,”老先生若有所思。“谈谈开国文献什么会要问的问题吧。”
“好的。我虽然是晚辈,没有亲身经历过历史事件,但我接触的历史史料,却比当事人还多,许多当事人看不到的史料,我反而看到了。比如说,在三月二十九前四天,一九一一年阴历三月二十五日、阳历四月二十三日,胡汉民有一封秘密的信写给孙中山和冯自由,我把副本带来了,尤其最后三段,其中有您的名字,请您过目。”
老先生接过了副本,最后三段是:
自孚琦诛后,虏吏未尝不加意防闲,且亦稍知风声。然吾等不能不及期而发者,一则二标将于四月退伍,虏吏不告以期,而但云初几以内(大抵张鸣岐与蒋伯器之手段),二标同志最多,久经训练,若退去则难发起。二则用款幸于此时无大绌,倘久之,可望来之款无定,事又有半天吊之虞。三则选锋各人,多密布入内,久之则不保秘密。为此三因,则必定发于本月月底,至迟至四月初二,方能避害而图功。此次集合全党之财力为之固无论矣,人才之共事亦为大多数,其间多怀决拚之心,即稍有不甚干净之人,亦为大义所挟持。天下无必成之事,以此吾人之心志,精神所到,或可补物力之不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