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声音
县长,托他把有关杨二娃的档案材料送上来。马县长亲自来州城向我汇报,杨二娃竟没有什么档案材料,但马县长知道这件事,说这棵树是在东洼村南头,树下的那块地解放前属杨二娃的地,解放后土地收公,树却归私人。那时树小,谁也没在意,后来树大了,杨二娃说树是一九四八年栽的,树权归他私人,村里人说树是一九五二年栽的,一九五二年栽在地头的树应归村里。村里每年要伐,杨二娃都护树,他把旧屋拆了重新盖在树下,现在树身就长在屋当堂里。
就为这棵树,能值几个钱?马县长说,农民爱认死理,杨二娃疯疯癫癫告了15年,活得真没个意思!
那你说,怎么活着有意思呢?
我训斥着我的部下,命令他们组织个专案组,去东洼村落实这件事,树是有年轮的,可以请一些专家考证一下树到底是一九四八年的还是一九五二年的。
专案组很快就回来了,考证出树是一九四八年栽的。我作了批示:树归属于杨二娃。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年春天,××县旱象严重,我下去检查灾情,突然想起了杨二娃和那棵一九四八年栽下的树。我和马县长坐车往东洼村,打问杨二娃,村人说,杨二娃吗,早死了!
杨二娃死了。这老头瘦是瘦,精神头儿还好,而树被断定为一九四八年栽的,又归属于他,冬天里他就病倒了。一开春,地气上升,病又加重,不知什么时候咽气在家里,村人发现了的时候,人已经僵硬。
马县长说,这老头,他要是继续上访,可能还要活着。
马县长的话是对的,这么说,是我害死了这老头。
(口害),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孔子说的吧?马县长指着一个小虫子,小虫子是从树上吊一条丝下来的,但小虫子是死的:这小虫子也闻道了!
这树要是不断定为一九四八年栽的,老头就一百年一千年地活下去吗?
树依然活着,树是常见的那种椿树,确是老得身上有了洞,除了东边的枝丫枯了,西边的枝丫也枯了,树身三分之一在一间歪歪斜斜的屋子中间。杨二娃因是孤人,死后村人就以他家的柜作了棺材,在屋中掘坑下葬,这房子也锁了门,让它自废自塌了将来就是坟丘。
我说,给老头奠奠酒吧。
秘书去买了一瓶酒,我就把酒全浇在屋前。这时起了风,风是看不见的,但椿树枝叶摇摆,嘎嘎作响,风就有了形状,树也有了声。老头给我说过树会说话的,树会说什么话呢?我听不出来,便用录音机录了。
多少年里,我一直在企图听懂这树声,你听听,这树在说的什么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