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感旧录(选录)
久就听到刘君在门外顿足大声骂道:“混账!”里边的人都愕然出惊,丁先生以为在骂他,也便匆匆的下了讲台,退回原位去了。这样会议就中途停顿,等到刘半农进来报告,才知道是怎么的一回事,这所骂的当然并不是丁先生,却是法科学长王某,他的名字忘记了,仿佛其中有一个祖字。六三的那一天,北京的中小学生都列队出来讲演,援助五四被捕的学生,北京政府便派军警把这些中小学生一队队的捉了来,都监禁在北大法科校舍内。各方面纷纷援助,赠送食物,北大方面略尽地主之谊,预备茶水食料之类,也就在法科支用了若干款项。这数目记不清楚了,大约也不会多,或者是一二百元吧;北大教授会决定请学校核销此款,归入正式开销之内。可是法科学长不答应,于是事务员跑来找刘半农,因为那时他是教授会的干事负责人,刘君听了不禁发起火来,破口大喝一声。后来大概法科方面也得了着落,而在当时解决了了先生的纠纷,其功劳实在也是很大的。因为假如没有他这一喝,会场里说不定会要发生严重的结果。看那时的形势,在丁先生一边暂时并无自动停止的意思,而这样的讲下去,听的人又忍受不了,立刻就得有铤而走险的可能。当日刘文典也在场,据他日后对人说,其时若不因了刘半农的一声喝而停止讲话,他就要奔上讲台去,先打一个耳光,随后再叩头谢罪,因为他实在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关于丁君因说话受窘的事,此外也有些传闻,然而那是属于“正人君子”所谓的“流言”,所以似乎也不值得加以引用了。
二、刘申叔北大教授中畸人,第二个大概要推刘申叔了吧。说也奇怪,我与申叔早就有些关系,所谓“神交已久”;在丁未(一九0七)前后他在东京办《天义报》的时候,我投寄过好些诗文,但是多由陶望潮间接交去;后来我们给《河南》写文章,也是他做总编辑,不过那时经手的是孙竹丹,也没有直接交涉过。后来他来到北大,同在国文系里任课,可是一直没有见过面:总计只有一次,即是上面所说的文科教授会里,远远的望见他,那时大约他的肺病已经很是严重,所以身体瘦弱,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声音也很低微,完全是个病夫模样,其后也就没有再见到他了。申叔写起文章来,真是“下笔千言”,细注引证,头头是道,没有做不好的文章,可是字写的实在可怕,几乎像小孩子描红相似,而且不讲笔顺。--北方书房里学童写字,辄叫口号,例如“永”字,叫道:“点,横,竖,钩,挑,劈,剔,捺。”他却是全不管这些个,只看方便有可以连写之处,就一直连起来,所以简直不成字样。当时北大文科教员里,以恶札而论,申叔要算第一,我就是第二名了。从前在南京学堂里的时候,管轮堂同学中写字的成绩,我也是倒数第二,第一名乃是我的同班同乡而且又是同房间居住的柯采卿,他的字也毕瑟可怜,像是寒颤的样子,但还不至于不成字罢了。倏忽五十年,第一名的人都已归了道山,到如今这榜首的光荣却不得不属于我一个人。关于刘申叔及其夫人何震,最初因为苏曼殊寄居他们的家里,所以传有许多快事,由龚未生转给我们听;民国以后则由钱玄同所讲,及申叔死后,复由其弟子刘叔雅讲了些,但叔雅口多微词,似乎不好据为典要,因此便把传闻的故事都不著录了。只是汪公权的事却不妨提一提,因为那是我们直接见到的。在戊申(一九0八)年夏天,我们开始学俄文的时候,当初是鲁迅、许季茀、陈子英、陶望潮和我五个人,经望潮介绍刘申叔的一个亲戚来参加,这人便是汪公权。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底细,上课时匆匆遇见,也没有谈过什么,只见他全副和服,似乎很朴实,可是俄语却学的不大好,往往连发音都不能读,似乎他回去一点都不预备似的。后来这一班散了伙,也就走散了事;但是同盟会中间似乎对于刘申叔一伙很有怀疑,不久听说汪公权归国,在上海什么地方被人所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