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记(11)
然而长安一味的执迷不悟。因为双方的年纪都不小了,订了婚不上几月,男方便托了兰仙来议定婚期。七巧指着长安道:quot;早不嫁,迟不嫁,偏赶着这两年钱不射手!明年若是田上收成好些,嫁妆也还整齐些。quot;兰仙道:quot;如今新式结婚,倒也不讲究这些了。就照新派办法,省着点也好。quot;七巧道:quot;什么新派旧派?旧派无非排场大些,新派实惠些,一样还是娘家的晦气!quot;兰仙道:quot;二嫂看着办就是了,难道安姐儿还会争多论少不成?quot;一屋子的人全笑了,长安也不觉微微一笑。七巧破口骂道:quot;不害臊!你是肚子里有了搁不住的东西是怎么着
?火烧眉毛,等不及的要过门!嫁妆也不要了──你情愿,人家倒许不情愿呢?你就拿准了他是图你的人?你好不自量。你有哪一点叫人看得上眼?趁早别自骗自了!姓童的还不是看中了姜家的门第!别瞧你们家轰轰烈烈,公侯将相的,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早就是外强中干,这两年连空架子也撑不起了。人呢,一代坏似一代,眼里哪儿还有天地君亲?少爷们是什么都不懂,小姐们就知道霸钱要男人──猪狗都不如!我娘家当初千不该万不该跟姜家结了亲,坑了我一世,我待要告诉那姓童的趁早别像我似的上了当!quot;
自从吵闹过这一番,兰仙对于这头亲事便洗手不管了。七巧的病渐渐痊愈,略略下床走动,便逐日骑着门坐着,遥遥向长安屋里叫喊道:quot;你要野男人你尽管去找,只别把他带上门来认我做丈母娘,活活的气死了我!我只图个眼不见,心不烦。能够容我多活两年,便是姑娘的恩典了!quot;颠来倒去几句话,嚷得一条街上都听得见。亲戚丛中自然更将这事沸沸扬扬传了开去。
七巧又把长安唤到跟前,忽然滴下泪来道:quot;我的儿,你知道外头人把你怎么长怎么短糟蹋得一个钱也不值!你娘自从嫁到姜家来,上上下下谁不是势利的,狗眼看人低,明里暗里我不知受了他们多少气。就连你爹,他有什么好处到我身上,我要替他守寡?我千心万苦守了这二十年,无非是指望你姐儿俩长大成人,替我争回一点面子来。不承望今日之下,只落得这等的收场!quot;说着,呜咽起来。
长安听了这话,如同轰雷掣顶一般。她娘尽管把她说得不成人,外头人尽管把她说得不成人,她管不了这许多。唯有童世舫──他──他该怎么想?他还要她么?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态度有点改变吗?很难说……她太快乐了,小小的不同的地方她不会注意到……被戒期间身体上的痛苦与种种刺激两面夹攻着,长安早就有点受不了,可是硬撑着也就撑了过去,现在她突然觉得浑身的骨骼都脱了节,向他解释么?他不比她的哥哥,他不是她母亲的儿女,他决不能彻底明白她母亲的为人。他果真一辈子见不到她母亲,倒也罢了,可是他迟早要认识七巧。这是天长地久的事,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她知道她母亲会放出什么手段来?迟早要出乱子,迟早要决裂。这是她的生命里顶完美的一段,与其让别人给它加上一个不堪的尾巴,不如她自己早早结束了它。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她知道她会懊悔的,她知道她会懊悔的,然而她抬了抬眉毛,做出不介意的样子,说道:quot;既然娘不愿意结这个亲,我去回掉他们就是了。quot;七巧正哭着,忽然住了声,停了一停,又抽答抽答哭了起来。
长安定了一定神,就去打了个电话给童世舫。世舫当天没有空,约了明天下午。长安所最怕的就是中间隔的这一晚,一分钟,一刻、一刻,啃进她心里去。次日,在公园里的老地方,世舫微笑着迎上前来,没跟她打招呼──这在他是一种亲匿的表示。他今天仿佛是特别的注意她,并肩走着的时候,屡屡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