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写作是多么美好
了许多大师的例子说明实现灵感之艰难。福楼拜写作非常慢,为此苦恼不堪地说:“这样写 作品,真该打自己耳光。”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他写出来的作品总是比构思时差,便叹道 :“构思和想像一部小说,远比将它遣之笔端要好得多。”帕氏自己也承认:“世上没有任 何事情比面对素材一筹莫展更叫人难堪,更叫人苦恼的了。”一旦进入实际的写作过程,预 感中奇妙的幽会就变成了成败未知的苦苦追求,诱人的旅行就变成了前途未卜的艰苦跋涉。 赋予飘忽不定的美以形式,用语言表述种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这一使命简直令人绝望。勃洛 克针对莱蒙托夫说的话适用于一切诗人:“对子虚乌有的春天的追寻,使你陷入愤激若狂的 郁闷。”海涅每次到罗浮宫,都要一连好几个小时坐在维纳斯雕像前哭泣。他怎么能不哭泣 呢?美如此令人心碎,人类的语言又如此贫乏无力……
然而,为写作受苦终究是值得的。除了艺术,没有什么能把美留住。除了作品,没有什么能 把灵感留住。普利什文有本事把每一片飘零的秋叶都写成优美的散文,落叶太多了,无数落 叶带走了他来不及诉说的思想。不过,他毕竟留住了一些落叶。正如费特的诗所说:“这片 树叶虽已枯黄凋落,但是将在诗歌中发出永恒的金光。”一切快乐都要求永恒,艺术家便是 呕心沥血要使瞬息的美感之快乐常驻的人,他在创造的苦役中品味到了造物主的欢乐。
五
在常人看来,艺术与爱情有着不解之缘。惟有艺术家自己明白,两者之间还有着不可调和的 冲突,他们常常为此面临两难的抉择。
威尼斯去维罗纳的夜行驿车里,安徒生结识了热情而内向的埃列娜,她默默爱上了这位其貌 不扬的童话作家。翌日傍晚,安徒生忐忑不安地走进埃列娜在维罗纳的寓所,然而不是为了 向他同样也钟情的这个女子倾诉衷肠,而是为了永久的告别。他不相信一个美丽的女子会长 久爱自己,连他自己也嫌恶自己的丑陋。说到底,爱情只有在想像中才能天长地久。埃列娜 看出这个童话诗人在现实生活中却害怕童话,原谅了他。此后他俩再也没有见过面,但终生 互相思念。
巴黎市郊莫泊桑的别墅外,一个天真美丽的姑娘拉响了铁栅栏门的门铃。这是一个穷苦女工 ,莫泊桑小说艺术的崇拜者。得知莫泊桑独身一人,她心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要把生 命奉献给他,做他的妻子和女奴。她整整一年省吃俭用,为这次见面置了一身漂亮衣裳。来 开门的是莫泊桑的朋友,一个色鬼。他骗她说,莫泊桑携着情妇度假去了。姑娘惨叫一声, 踉跄而去。色鬼追上了她。当天夜里她为了恨自己,恨莫泊桑,委身给了色鬼。后来她沦为 名震巴黎的雏妓。莫泊桑听说此事后,只是微微一笑,觉得这是篇不坏的短篇小说的题材。
我把《金玫瑰》不同篇章叙述的这两则轶事放到一起,也许会在安徒生的温柔的自卑和莫泊 桑的冷酷的玩世不恭之间造成一种对照,但他们毕竟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珍惜艺术胜于珍 惜现实中的爱情。据说这两位大师临终前都悔恨了,安徒生恨自己错过了幸福的机会,莫泊 桑恨自己亵渎了纯洁的感情。可是我敢断言,倘若他们能重新生活,一切仍会照旧。
艺术家就其敏感的天性而言,比常人更易堕入情网,但也更易感到失望或厌倦。只有在艺术 中才有完美。在艺术家心目中,艺术始终是第一位的。即使他爱得如痴如醉,倘若爱情的缠 绵妨碍了他从事艺术,他就仍然会焦灼不安。即使他因失恋而痛苦,只要艺术的创造力不衰 ,他就仍然有生活的勇气和乐趣。最可怕的不是无爱的寂寞或失恋的苦恼,而是丧失创造力 。在这方面,爱情的痴狂或平淡都构成了威胁。无论是安徒生式的逃避爱情,还是莫泊桑式 的玩世不恭,实质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