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几天?”
他说:“三四天后吧!”
我要把档案留下。
他说:“你自己先带着吧。”
我沮丧地离开了北影。比三天前离开文化部时的心情还沮丧。
我那“妹妹”见我情绪不佳,询问我结果如何?
我将在北影碰了一个“软钉子”的情况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
她劝慰道:“嗨,这也值得忧愁?北影不要你,不是还有好几个文艺单位可去嘛?你是光明正大的大学毕业生,还怕在北京成了个无业游民不成?”
我说:“这几天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再住下去,心中不安啊!”
我那“妹夫”说:“别不安。我们又没敬着你供着你的!拿你当自家人看待,你有什么不安的?明天是星期天,我们陪你到北海划船去,或者到颐和园去,开开心心地玩上一天。”经他们劝慰,我的忧郁才稍释。
星期天他们陪我到北海划船。分配去向没有着落,玩得不开心。
晚上回来,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想拆开自己的档案袋,看看里边都装了梁某一些什么材料。便光着脚丫,从书包里掏出了它。可又一想,私拆自己的档案袋,不说“违法犯罪”吧,也算是鬼鬼祟祟的行为。放回去了。重新躺在床,心里还是不甘罢休。为什么不允许一个人知道自己的档案袋里装着一些有关自己,有关自己父母和亲属的什么材料呢?它像个影子似的,跟随着你一辈子。你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你努力像个好人那么生活,但它却很可能向许多人证明你是个坏人。许多人相信它,远胜过相信你在生活中在工作中的实际行为和表现。“不得委以重任”,“有政治野心”,“思想意识不良”,“品行不端”,等等,等等。这样的一些评语曾写在多少人的各种鉴定上啊!而写鉴定的人却又不见得是个正人君子。你死了,被火化了,装进了骨灰盒。你的档案,又成了你儿子或你女儿的档案的一部分。这样一想都够令人七窍生烟的!
虽然我明知自己的档案里绝不会有什么黑材料,虽然文化部那位女同志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我对自己的档案袋所产生的那种好奇心,简直就无法转移。他妈的就算写的全是优点,我也想知道我这个人具体都有哪些优点。有利于今后发扬光大嘛!谁叫他们让我的档案袋落在我自己手里呢?不看白不看!这样的机会很难得!
于是我又光着脚丫蹦到地上,第二次从书包里掏出了档案袋。拿在手里,就像拿着我自己的灵魂,别人为我制造的“第二灵魂”,掂了掂,很轻。他妈的一个二十八岁的人的“灵魂”,怎么才这么一丁点分量啊!
洗脚水没倒。就用洗脚水浸湿了封口,然后用大头针谨慎地挑开了,心情挺激动地从中抽出几页纸和表格来。
我的档案真是太简单了,简单得使我大大扫兴。小学的毕业签定,中学的毕业签定,都写的相当好。中学的毕业签定中,居然还有“责人宽,克己严”这样简直等于是赞美的话。不由得想,但愿这一条我死后,悼词上也写着。在北大荒七年中的各种签定也相当好,不乏赞美之词。我忽然觉得奇怪,我既然这么好,怎么不发展我入党呢?逐页逐条细看,看出了点名堂。有两条是:不尊重领导。政治上不成熟。带着这样两条缺点可不是不太容易入党么!难怪难怪。不尊重领导这一条,是公正的。在老连队,和连长指导员吵过架。在木材加工厂,和连长指导员吵过架。在团机关时,顶撞过政治部主任,副政委,参谋长。我想这一条将来到了新的工作岗位后,真得努力改正掉。
政治上不成熟这一点,我有点不认可。政治上不成熟,能仅写过一张表态性的“批邓”大字报么?政治上不成熟,能“同‘四人帮’作过斗争”么?从书包里掏出钢笔,就要由着性子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