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时我的家里还没有录音机,没有电冰箱,没有彩电,只有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比较而言,电冰箱对我们的生活,比录音机重要得多。北京的夏季太热了,剩饭剩菜,孩子的牛奶,隔日必坏。电冰箱简直成了我们梦寐以求的东西。而电冰箱又脱销,实在不易买到。但“友谊商店”却是有卖的。可我无一张外汇券。
妻不免经常对我说:“你就开口求沃克一次吧!咱们就求他一次还不行么?凭你和沃克的友谊,求他用外汇券替咱们买一台电冰箱,难道他还会拒绝呀?咱们给他人民币……”连老父亲也说:“我看沃克会帮这个忙的,你开一次口,求求看。”
我想,只要我开口请求,沃克是肯定会答应的。
我向自己发誓,绝不对沃克提出这样的请求,以及类似的请求。<u>http://www.99lib?net</u>
因为有一天,晚饭后,喝茶时,沃克望着我在地板上搭积木的儿子,忽然说:“我第一次到你们家,小梁爽还不会单独玩耍,如今小梁爽已经会叫我‘沃克叔叔’了,可我连一具玩具还没送给他过。”面有愧色。
妻说:“他的玩具可不少啦!”
沃克说:“我下次来,一定送给他一件玩具。”我说:“你何必这么认真呢。”
沃克看我一眼,说:“晓声,你是我结识的中国人中,唯一没向我提出过任何请求的。”
我说:“我们中国有句话——‘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不愿在你我的友谊之中,掺入任何一点杂质。”
从那天以后,我牢牢记住了沃克的话——“你是我结识的中国人中,唯一没向我提出过任何请求的”。
我不甚知道沃克——一位年轻的瑞典博士——在中国结识了多少中国人,也不甚知道这些中国人曾向他提出过怎样的请求。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在他结识的那些中国人中,“政府官员”们是不少的。而我,北京电影制片厂的一名编辑,在全部他结识的那些中国人中,是社会地位最低的一个。“如果你我不是复旦同窗,你我就根本不会结识。因为以你的性格,你不太可能进入我所结识的那些中国人的社会圈子。”——这是他对我说的话。
我相信他的话。
“我很尊敬你们中国的学者、专家和知识分子们,他们谦虚,普遍事业心强,在外国人面前不卑不亢。对于他们提出的请求,我从来都尽力而为。他们提出的请求,很少涉及个人物质方面,都仅限于事业方面。我能帮助他们做某些事,心里常常感到很高兴。他们的事业,代表着中国的某些事业。事业与个人利益,文化科学知识与物质,这两类截然不同的请求,区别了我所结识的两类截然不同的中国人的素质。”——这是他对我说过的另一番话。
他的这些话,使我为某些中国人自豪亦为某些中国人悲哀。
有一次我故意问他:“在你结识的中国人中,有请求你帮助他们买电冰箱的吗?”
他说:“岂止是买电冰箱啊!”
他告诉我,有一位什么什么局长,通过什么什么关系认识了他,然后便多次主动请他到家中做客,并把自己的两位女儿介绍给他。再后来通过第三者向他暗示,希望他这位年轻的瑞典博士成为那局长“同志”的大女婿或二女婿。“无论我爱上哪一个都可以。‘两个之中任你挑’——他们的原话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沃克那张英俊的,王子气质的脸上,呈现出极其鄙夷的表情。
我说:“那你就挑一个呗!你不是希望寻找一个中国姑娘作你的妻子吗?”
沃克愤愤地说:“可我是要在中国自己寻找,而不是要别人向我兜售!”
我说:“你应该理解他们的心情啊!”
沃克说:“我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