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洞里不出来。我们没看成,却也不觉得十分扫兴。
我们在小河边的一条长椅上并肩坐下,看鱼。不是金鱼,是青鱼。每条都一尺多长,又肥得笨笨拙拙。纷纷游到岸边觅食吃。
她从书兜里取出两本书,递给我,低声说:“还你吧。”我问:“看完了?”
她摇摇头。
我说:“那你留下看吧。”
她又摇了摇头,望着河面,用更低的声音说:“我母亲前几天去世了。父亲被‘扫地出门’了,过几天我就要跟我父亲回浙江农村老家了……可能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见面了,谢谢你经常借书给我看……”
我怔怔地望着她,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我忽然觉得,我心中对这姑娘充满了无边无际的爱。也可能是同情。至今回想起来,分辨不清。爱情加同情,使男人对女人的爱成为怜爱。
她缓缓将脸转向我,凝眸睇视着我,几乎是用请求的语调说:“对我讲几句话吧。”
我说:“我想退学。”
“退学?……”她脸上显出十分意外的表情。
我又说:“我实在不想念下去了。”
她问:“为什么?”
我说:“没意思。”
她很能理解我这句话的含义,沉思了一会儿,说:“再有一年多你就毕业了,什么事儿都忍着吧。多少人都在忍着啊!”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
她愣了一下,矜持地抽回自己的手,呐呐地说,“你怎么了?……你……病了吗?”
我说:“我也想到浙江农村去。和你们父女一块儿到你们的老家去。我可以当小学教师,也可以当农民。”她说:“你胡说些什么呀?”
我说:“不是胡说,我爱你。如果你同意,我明天就打报告退学。”
“不,不,你千万别这样。”她慌乱地说,“你就是打了退学报告,被批准了,也只能回北大荒去……咱俩没缘份……”
我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情不自禁地第二次抓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将手抽回去,任我紧紧地握着。
河里的大青鱼,纷纷聚拢岸边,将嘴冒出水面,比赛吐水泡。
她的眼泪落在我手背上,一滴,两滴……她又抽出了她的手,从布包里取出一支笔,双手交给我,说:“我特意买了送给你的,留着作个纪念吧!”我握住了那只笔,也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她忽然将头靠在我怀里,说:“我们没缘份……”说完,她就无声地哭了……
回到学校,沃克见我便问:“你终于将头靠在一个姑娘怀里了?”
我说:“和我梦到的相反,一个姑娘将头靠在我怀里。”沃克说:“都一样。她很美丽吗?”
我说:“女子们的美丽是不同的,有的使男人想到性,有的使男人想到绞刑架,有的使男人想到诗,有的使男人想到画,还有的能使男人们产生忏悔的念头……”
沃克说:“这不过是男人们的想象,你那位姑娘属于哪一类呢?”
我说:“她如同一颗橄榄,我要用心永久含着她。”沃克看了我半天,说:“你动真情了。”
我说:“是的。”
沃克问:“你果真爱上了她,为什么不跟她结婚?”我说:“我不知我的命运会在何方?”
沃克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被H偷去那封信,是不是仍使你心中不安?”
我说:“不安极了。”
“你仍恨他?”
“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
她告诉了我离开上海的日期和车次,却不许我去送她,很坚决很断然地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