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是游戏和人格的表现
说起来,鏖或扇比英国人的单眼镜稍微较有用处,可是它们全是谈话的风格的一部分,正如手杖是散步的风格的一部分一样。我在西方所看见的礼仪之中,最优美的两种是:普鲁士的绅士在客厅里向女人鞠躬时皮鞋后跟轻敲之声,及德国少女一腿向前弯而行屈膝礼的姿态。我觉得这是非常优雅的姿态:现在这种风尚已经消灭,真是可惜。
中国人有许多社交上的礼仪。一个人的指头、手,和臂的姿态都经过了一番严格的修养。满洲人所谓“打扦”行礼方式,也是一种很美观的姿态。当一个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他把一手伸直在一边,然后弯下一腿,做一种很优雅的行礼姿态。如果有几个人坐在房间里,他便以那条直立的腿为轴心,全身旋转一下,向房间中的人们全体表示敬意。你也应该看一个有修养的下棋者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的样子。他把一颗白色或黑色的小棋子均衡地放在食指上,然后以很优美的姿态,用大拇指由后边轻轻地把棋子推出去,使之落在棋盘上。一个有教养的清朝官吏在发怒的时候,做出非常优美的姿态。他穿着一件长袍,袖子卷起而露出丝衬里来,这种袖子叫做“马蹄袖”,当他勃然大怒的时候,他便向下挥动着右臂或双臂,让卷起的“马蹄袖”放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这就叫做“拂袖而去”。
一个有教养的清朝官吏,其谈吐也很悦耳。他的话以一种美妙的声调表现出来,而那种北平腔的悦耳声调具有优美音乐的抑扬顿挫。他的字音说得又优雅又缓慢,讲到真正的学者,他的言语是夹杂着中国文学上珠玑般的辞句的。你也应该观察清朝官吏大笑或吐痰的样子,那真是美妙无比。吐痰的动作普通是以三个音乐的拍子去完成的,开头两个拍子是吸进和廓清喉咙的声音,以引出最后吐出痰时的拍子;吐出痰时的动作是急速有力的:“连音”继之以“断音”。老实说,如果吐痰的动作以审美的方式完成,我并不以喷到空气中的微菌为意,因为我虽受过许多微菌的袭击,可是我的健康并没有遇到什么不良的影响。他的笑也是一样有规律的,艺术化的,有韵律的动作,稍微有点矫揉做作,而结束时的声响则大一些,如果有白胡须的话,声响却会比较柔和一点。
以伶人而言,这种笑是一种细心修养起来的艺术,是他的表演技巧的一部分;戏剧的观众对于一个做得十全十美的笑的动作,是始终能够加以欣赏和赞美的。这当然是一桩很困难的事情,因为笑的种类很多:快乐的笑,看见一个人堕入他人圈套时的笑,讽刺或蔑视的笑,以及一个人被势不可当的环境力量压倒后的绝望的笑;最后这种笑是最困难的。中国的戏剧观众注意这些东西,也注意伶人的手的表情和“台步”。手臂的每一个动作,头部的每一次倾侧,颈项的每一次扭转,背部的每一次弯曲,宽大的袖子每一次的摆动,和足部的每一步,都是一种细心训练起来的姿态。中国人将演剧分为“唱”和“做”两类,有些戏剧注重于“唱”,另外有些戏剧则注重于“做”。所谓“做”,就是指身体,手臂,和面部的表演,以及情感和表情等比较普通的动作。中国伶人须学会怎样摇头以表示异议,怎样扬眉以表示怀疑,怎样轻抚胡须以表示安宁和满足。
一种艺术作品的特殊性质是艺术家的人格表现;艺术只有在这种限度内才和道德发生关系。人格伟大的艺术家产生了伟大的艺术;人格渺小的艺术家产生了渺小的艺术;感伤的艺术家产生了感伤的艺术;色情的艺术家产生了色情的艺术;多情的艺术家产生了多情的艺术;巧妙的艺术家产生了巧妙的艺术。一言以蔽之,艺术与道德的关系便是如此。所以,道德并不能依独裁者易变的狂想或宣传部长易变的道德律而加以改变或压抑。道德必须由内心生长出来,成为艺术家的灵魂的自然表现。而且,这不是可以选择的东西,而是一个不可避免的事实。心地卑劣的艺术家纵使生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