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观音
是对的,她恐怕雕刻庸俗的货品不合丈夫的性格。他也知道,他俩渡过长江之后,便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丈夫吸引到江西省玉器商往返的大道上来,这条大道由江西越过广东省雄峻的山岔口,便通到富蔗的东南平原。他俩不敢在江西省会南昌停留,直走到吉安。到了吉安,妻子又提到改行的问题。江西产最好的高岭土,出最好的瓷器。瓷器本来也可以满足他的艺术天才,可是张白不肯听,他说:
‘即使我做磁器,我做的磁器别人也认得出来。那么你还是让我做那种庸俗的磁器,是不是?我认为在这里雕刻玉器也可以平安无事的。’
这大大违反了女人的直觉,美兰不得已,只好屈从丈夫的意见。他说:‘那么,亲爱的,为了我!你千万不要再成名了,咱们现在正在受苦,你若是再成了名,咱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美兰心里害怕,才说这种话。可是她心里又知道,丈夫不做出最完美的东西,总是不甘心的。他现在具有高超的美感,有对完美的爱好,对自己作品的骄傲,以及对玉石的热情。他要逃避的不是缉捕的衙役,而是他自己。他也感觉到自己处境的悲剧的讽刺。
张白用妻的珍宝,买了些各种性质不同的玉石,开设了一家铺子。美兰他看着做工,常常说:
‘已经好了,别人谁也雕不了这么好。为了我,别再费事了,算了吧。’美兰常常劝阻他。
张白只是看着她苦笑。他于是开始做些平庸的耳环一类的东西。可是玉石,需要玉石自己的精神,需要特别的做法。用玉石雕刻耳环,纵然做成了可爱的东西,像猴子偷仙桃,究竟性质不对。所以他偶尔──最初是偷偷儿的,良心上很感觉不安──偶尔雕刻些独具匠心,非常可爱的东西,特别显出他创造的天才。这些他自己心爱的作品,刚一雕完,就被人抢购了去,比一般庸俗的东西获利优厚得多。
美兰见了就恳求他说,‘我真是发愁,你一天比一天名气大。我现在正怀着孩子,你要慎重点儿才是啊。’
张白听说喊道:‘要有孩子了吗?现在可真要像一个家庭了。’他一吻之下,他所认为的那种女人的杞忧就烟消云散了。
美兰自己喃喃的说:‘可是,咱们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他俩的确过得不错,一年之后,宝和玉器的名声确立了──张白给他的铺子起的字号叫宝和号。一切上流的人都来买他的玉器,吉安城也以玉器出了名,经过此地到省城去的人,总要在此停留一下,选购些可爱的玉器。
一天,一个人走进铺子来,随便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陈列的货品,就问张白说:‘你是不是张白?开封府张尚书的亲戚?’
张白赶紧否认,说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到过开封府。
那个人很怀疑,打量看张白说,‘你北方话说得很不错。你结婚了没有?’
‘结婚不结婚不干你的事。’
美兰从铺子后头往前面张望了一下。那个人走了以后,他告诉张白那个人就是她父亲衙里的一个秘书。大概张白的玉器已经泄露了他的身份。
第二天,那个人又来了。
‘我告诉你,我真不明白你说的话。’张白说。
‘很好,我告诉你张白的事情吧。他犯了谋杀罪,他诱拐了尚书的小姐,还偷了尚书的珠宝,你若教我相信你不是张白,请你太太出来给我倒一杯茶。我若看见她不是尚书的小姐就好了。’
‘我在这儿规规矩短的开这家铺子。你若跟我找麻烦,我就教你给我走开。’
那个人怪笑了一声走了。
张白夫妇匆匆忙忙的收拾了玉器和宝贵的东西,雇了一个木船,天还没有发亮就逃走了。一直溯江而上。这时孩子才三个月。
也许是命运不济,也许是天命活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