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杂记
样地留着一抹黄须的,就填补了那个小江北人遗下来的地盘。
不知道是何因缘,那卖花生酥的黄脸汉子认定了我是一个好主顾,用了苍蝇叮血那样的韧精神来向我兜售他的货品了。他翘其他那乌黑的长爪甲的手指,从他的托盘内取出一盒花生酥打开来,拈了一块直送到我的鼻子尖,一面夸奖他的货色:
“闻闻看,喷香,鲜甜,时新货!你先生是吃惯用惯!上一趟你交易了十盒去,送送朋友,大家称赞!今回还是十盒罢?另外买一盒,船里消消闲!quot;
我真有点窘了,碰见这样生意经烂熟的小贩。居然硬派我是他的老主顾,并且上一趟还交易过十盒。已有十年之久,我不曾坐过这条船!何来quot;上一趟quot;的交易呀!但是这位黄脸汉子,当真有些儿面熟。哦,想起来了,前年五月我送母亲回家,曾到这轮埠来过,许就是那时见过这卖花生酥的黄脸汉。至于时新货的花生酥,我在上海棋盘街商务印书馆发行所门前,时常碰到,我实在很不喜欢此类甜点。可是被他这一纠缠,我不能再静听老乡们议论军国大事了;我只好逃开,也是往船艄上一钻。
经过了那房舱时,我看见里面塞满了人,三个男的两个女的,另外一个将近三岁的小孩子。刚才探头出来张望的时装剪发女郎坐在那里吃甘蔗。另一位女郎(看后影也是很时髦的),则在船窗口买进了大批的水浸去皮的荸荠来。那浸荸荠的水就是从河里汲的,太阳照着微微闪着金绿色;不远的地方就有人在河滩洗衣,淘米,甚至于倾倒垃圾。
我们故乡一带的河道,负的任务可真不少呀!它是交通的脉络,它又是人民饮水之库,它又兼任了垃圾桶的美差!
当下我爬上后艄,立刻又被另一批小贩所包围了。我应付不开,便取了不理的态度,一面在口袋里掏出卷烟来。哪知道当即有人划着火柴送到我眼前。我一怔,就站起来了;还没有看清是什么人送火来,却已经听得那人带笑说:
“客人,请坐罢!——便的,便的!交易几包瓜子大王罢?船里消消闲!quot;
我这才明白又是一位小贩。我忍不住微笑了,但心里却是一阵酸。艰难的生活斗争把他们磨炼成这种习惯了!虽然我素来不喜欢咬瓜子quot;消闲quot;,此时却觉得不交易几包似乎太对不起人了。我便买了几包所谓quot;瓜子大王quot;,塞在衣袋里,转身去找船上的茶房攀谈:
“客人已经塞满了,还等什么呢?”
“等邮政包封呀!quot;
是异常不客气的回答。
我又微笑了。我以为船上茶房之类大概是不大会客气的。但是我这决定立即被推翻。又来了一个中年灰皮色脸的男子,那位不客气的茶房立即就变成异常quot;君子之风quot;,——简直可以说是过分的巴结。他撩起身上的quot;作裙quot;,在一张凳上抹了又抹,陪笑地请那位灰皮色脸的男子坐下,又赶快找出话来报告道:
“四先生,你看!前面两只装米的杭州船被兵营里扣住了,装了子弹!四先生,你看船脚多少重呀!quot;
灰皮色脸的男子微微一颔首,从牙缝里哼出几个字来:“还要打呢!造伊拉娘个东洋乌龟!quot;
我向河里望,果然有两条木船并肩泊着,船里有一些木箱子,有两三个丘八坐在箱子上吸烟。我想:沿铁路有些玩意儿的quot;战壕quot;,离铁路沿线乡下有兵,而这里又扣船运弹药,这一切,在嘉湖一带的小商人看来,当然是很浓厚的战时空气了。然而他们又有一个古怪的思想:一星期内尚不至于开火,因为国联调查团在上海。这一个不知何所见而云然的理解,立即又由那所谓四先生者表示出来:
“喂,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