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匹马
,你来我家,这里没有人,你来哭,你来讲,你来闹,随便你几点才走,都是自由。你来,我要跟你讲话。”
那个秋残初冬的夜间,我抱着一大束血也似鲜红的苍兰,站在你家的门外。
重孝的黑衣——盲人一般的那种黑,不敢沾上你的新家,将那束红花,带去给你。
对不起,陈姐姐,重孝的人,不该上门。你开了门,我一句不说,抱歉的心情,用花的颜色交在你的手里,火也似的,红黑两色,都是浓的。
我们对笑了一下,没有语言,那一次,我没有躲开你的眼光和注视,你,不再遥远了。
我缩在你的沙发上,可怕的是,那杯茶又来了,看见茶,我的一只手蒙上了眼睛,在平先生和你的面前,黑衣的前襟一次又一次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今昔是什么?今昔在你面前的人,喝着同样的茶,为什么茶是永远的,而人,不同了?
你记得你是几点钟放了我的,陈姐姐?
你缠了我七个小时,逼了我整整七个小时,我不讲,不点头,你不放我回家。
如果,陈姐姐,你懂得爱情,如果,你懂得我,如果,你真看见我在泣血,就要问你——我也会向你叫起来了。我问你,当时的那一个夜晚,你为什么坚持将自己累死,也要救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缠死,也要告诉一个没有活下去意念的人——人生还有盼望?
自从在一夕间家破人亡之后,不可能吃饭菜,只能因为母亲的哀求,喝下不情愿的流汁。那时候,在跟你僵持了七个小时之后,体力崩溃了,我只想你放我回家——我觉得你太残忍,迫得我点了一个轻微的头。
不是真的答应你什么,因为你猜到了我要死,你猜到了安葬完了人,陪父母回台之后,我心里的安排。
你逼我对你讲:“我答应你,琼瑶,我不自杀。”我点了点头,因为这个以后还可以赖,因为我没有说,我只是谎你,好给我回去。
你不放过我,你自己也快累疯了,却一定要我亲口讲出来。
我讲了——讲了就是一个承诺,很生气,讲完又痛哭起来——恨你。因为我一生重承诺,很重承诺,不肯轻诺,一旦诺了便不能再改了。
你让我走了,临到门口,又来逼,说:“你对我讲什么用,回去第一件事,是当你母亲替你开门的时候,亲口对她说:“妈妈,你放心,我不自杀,这是我的承诺。”
陈姐姐,我恨死你了,我回去,你又来电话,问我说了没有。我告诉你,我说了说了说了,……讲讲又痛哭出来。你,知我也深,就挂不了电话。你知道,你的工作,做完了。在我们家四个孩子里,陈姐姐,你帮了两个——小弟,我。相隔了九年。
三年前,我在一个深夜里坐着,灯火全熄,对着大海的明月,听海潮怒吼,守着一幢大空房子,满墙不语的照片。那个夜晚,我心里在喊你,在怨你,在恨你——陈姐姐,为着七个月前台湾的一句承诺;你逼出来的,而今,守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第二天,我写了一封信给你,说了几句话——陈姐姐,你要对我的生命负责,承诺不能反悔,你来担当我吧!当然,那封信没有寄,撕了。
再见你,去年了。你搬家了,我站在你的院子里,你开了房子的门,我们笑着奔向彼此,拉住你的手,双手拉住你,高声喊着:“陈姐姐!”然后又没有了语言,只是笑。
我们站在院子里看花,看平先生宝贝的沙漠玫瑰,看枫树,看草坪和水池。你穿着一件淡色的衣服,发型换了,脸上容光焕发。我,一件彩衣,四处张望,什么都看见了,不再是那个只见一片黑色的盲女。
那天是黄昏,也是秋天,晚风里,送来花香,有一点点凉,就是季节交替时候那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