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家
:“好啊老孔,你一个老八路,打我这个革命干部,我要向毛主席汇报,我要向毛主席汇报!”我爸在屋里有些不知所措,一会儿骂我说:“你他妈没出息,跟她告什么状?以后别去他们家!”一会儿又说:“这老刘婆子也就是六七十斤,他们全家我一扔一个。”
过了几天,老刘婆子又上我家串门了,说她那天没了解实际情况,就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实在不应该,还说我的衣服破了,她可以给我补。我爸说他的态度也不好,希望她别生气。我妈在一旁也批评我爸是“臭法西斯主义”,打自己的老婆孩子还不够,还要打外人。老刘婆子一本正经地说打她也没啥,但是不应该那天打她,因为那天她来了例假,“你像杨子荣摔小炉匠那么摔我,要是把我摔出个好歹来,你我的革命工作不是都受影响么?”
“革命”是老刘婆子的常用词,一说到这一类词汇时,她就神采飞扬,颇有几分令人尊敬。老刘婆子最喜欢开会学习什么的,肚子里背了百十条毛主席语录,轮番引用。晚饭时经常听到她喊:“各家注意了,各家注意了!吃完饭全体开会,传达最新指示。”开会时,老刘婆子先背诵一段语录,或者全楼百十号人齐唱一首革命歌曲,然后传达最新指示或上级精神,有时让我念一段报纸。每到这种场合,老刘婆子仿佛是什么东西附了体,满脸洋溢着高尚的光辉。比如有一次传达西哈努克来访,老刘婆子和派出所的小张共同主持。老刘婆子开口便道:“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十八天大楼五栋的全体革命同志们,在此中国人民的亲密朋友、柬埔寨人民的伟大领袖——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即将光临我们美丽的哈尔滨市之际,为了进一步搞好市容市貌,严防阶级敌人捣乱破坏,深入斗批改,气死帝修反,我们派出所的模范民警小张同志特来我们组传达上级有关指示,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小张同志讲话!”小张是破过许多要案的民警英雄,经常来我们这一带,人缘很好。他说为了完成这项重大的政治任务,这几天各家要大搞卫生,要达到铁器放光,木见本色,不许乱倒垃圾,不许穿有补丁的衣服出门,人人要洗澡理发,女同志要化妆。商店里会有丰富的商品供应,但不许抢购,不许排大队。邻里之间要加强团结,打架吵架以“反革命”破坏罪论处。如果遭遇到外宾,要有礼有节,不卑不亢,从容镇定,落落大方。不许议论西哈努克亲王的身高和宾努亲王的摇头。外宾如果要到家里看看,可以领到楼里条件最好的一家,不管到谁家,都要密切配合。外宾如果送礼,可以回送他们毛主席像章,然后把礼物上缴。外宾要看报,只给他们看“两报一刊”,《参考消息》绝对不能给他们看。外宾要和女同志拥抱接吻,一律谢绝,但不许生气骂人,可以改成握手。从明天起,呆傻残疾人员和有不良行为的青少年都由有关部门暂时收容,这些家庭今晚要准备行李和粮票。讲到这里,小张看了看老刘婆子,说:“革命干部要以身作则。”老刘婆子本来激情满怀的样子,听了这句话,顿时一脸沮丧。
原来,小张的一句话,涉及到老刘家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刘杰天生痴呆兼癫痫,发起病来就一头栽倒,浑身抽搐。有一次栽到炉子上,半个额头被灼伤,留下了苹果大的一片紫红色疤痕。他一栽倒,就必须用力按他的人中穴来急救,我们全楼的人几乎都学会了这门技术。多年后我在北京遇到一对情侣,一次女的患急病,突然抽搐起来,我说:“按人中,按人中!”那男的马上就去按女的肚脐眼,他还以为“人中”就是人的正中间,是“肚脐眼”的雅称呢。刘杰因为这个病,他们家和我们全楼都叫他“大小子”、“大傻子”或“大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