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家
小子”,而“刘杰”这个名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刘杰个子矮,脑袋大,生理发育很正常,一头乱发,满嘴乱须。不发病的时候,能做些日常交谈,十句话以内,看不出精神不正常。每年春节,他都穿戴簇新,最早一个,到各家拜年。邻居们给他很多吃的,但他很懂事,只拿一点。他谈起话来,十句以外,就要进入“非人世界”,大人们就开始厌烦,说:“大傻子,快回家去吧,看看你爸你妈是不是在床上摔跤呢。”但我很喜欢听大傻子的“胡说”,他的话直接记下来,便是一篇优美的科幻或童话。比如有一次他和我谈电影《列宁在1918》,说瓦西里从楼上跳下来,敌人在楼上开枪扫射,杨子荣在楼下一个就地十八翻,一手接住瓦西里,另一手放出500条毒蛇,敌人跑到冬宫里,500条毒蛇变成500股蓝烟,从门缝里钻进去,座山雕只好说:“老九啊,你赶快跟我从这暗道里走吧!”阿庆嫂说:“你走不了啦!”胡传魁说:“你是——”瓦西里说:“我一不是将军阁下,二不是少校先生,我是帝国的——小军官。”说到高兴处,刘杰有时还粗着喉咙唱几句。他虽然常常把电影内容搞乱,但对细节记得非常清楚。他的胡思乱想使我感到十分愉快,我有时甚至很羡慕他的生活状态,假如他不抽风的话。
刘杰比我大六七岁,一直没有上学。我入小学的那年,他父母让他跟我一起去上学,我就领他到了教室坐下。老师进来,看到我旁边坐着一个满嘴胡子的人,就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刘杰说:“我是傻子,我跟孔庆东一块来上学。”我说:“他妈让我帮助他。”可是不到一个月,他就犯了病,学校坚决不再要他。第二年他又试了一次,最后还是不行,他的父母只好绝了这个念。我很小的时候,刘杰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我上了高中,他还是那个样子。有一次下大雪,天地皆白,银片飞舞,我站在楼门口看雪。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旁边,也默默地看着。忽然,他说了一句:“唉,我要是不傻,多好啊!”我现在想到他这句话,不禁百感交集。
刘杰的弟弟刘波,大家都叫他刘二,比我大3岁。他很小就有小偷小摸的毛病,到谁家都要偷点什么。我的玩具被他偷走无数,幸好他不偷书。长大一些,他不偷玩具了,改偷值钱的东西。慢慢地,他加入了社会上的流氓团伙。我们那一带有许多国家级的流氓大盗,以后我会专门描写。刘二在里面连三流角色也排不上。因为一等的大流氓首先要讲义气,为朋友排忧解难,两肋插刀。二等流氓要会打架,有一身好功夫。三等流氓也要做到不欺负弱小,不偷穷人,以及“兔子不吃窝边草”之类。刘二打架没本事,只能欺负我这样的比他小三四岁的孩子,偷也只能偷他熟悉的人家的东西。因此他在黑白两道都被人看不起,只好在我们这些小孩子面前吹牛。有一个暑假,他教我们几个小孩偷东西,说先要练“二指禅”,拿一只盘子,边上抹了油,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去夹,什么时候夹起来了,功夫就练成了,百夹百中,在商店里,在汽车上,想夹谁的钱包,手到擒来。苦练了两个礼拜,我和另一个小孩都勉强夹起来了,可是发现刘二却根本夹不起来。从此他在我们心目中更没有任何地位。那之后很长时间,见到什么都想去夹一下,但就是不敢伸到别人兜里去夹。我终于明白,“偷”主要不是一种技术,而是一种心情,技术再好,不能进入那种心情,也是白搭。我自从练习夹盘子之后,字写得越来越差,因为拇指和食指的力量总是用不到一块儿。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夹的技术仍然不错,字写得仍然难看,这就是我不学好的罪有应得的报应。
刘二在家里不会做饭,不会干活。在学校学习极差,在团伙中专业素质又低,因此人品越来越恶劣,撒谎不脸红,说话不算数,倒是越来越接近某些所谓的“知识分子”了。刘二到了十四五岁以后,附近已经没有人愿意借给他钱,